对吴麟瑞来说,在这辽东大败之际,不思如何解决问题,反而弹劾作弊偏袒,抓着错字不放,更是莫名其妙之举。
这也代表了在场年轻进士的心声,或许他们之中对朝政各有不同看法,可毕竟他们是热血未冷,并非官场老油条那般,只知明哲保身,只有意气相争。
吕维祺已经能体会到,场中那巨大的愤怒气息正不停的上升之中,这局势再下去估计就要控制不住了!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
“文选司乃公堂重地,为何如此喧哗?”
吕维祺稍稍松了一口气,身体一侧,转向一旁,看着从身后厢房内走来的两人,抱拳说道:
“少印君!范主事!”
原来来人,正是文选清吏司员外郎谢升和另一位主事范景文。
两人本在厢房中办公,外面的纷扰倒也未曾放在心上,无非是嫌观政名单公布得太少罢了。
若论起来,终究还是文选司差事未办妥,因此新郎官们骂上几句,发些牢骚,也算不得什么。
谁曾想,事情竟越扯越远,最后竟然牵连到状元案,甚至辽东大败。
要是再不出去看看,这屋顶的瓦片都要被揭下来了!
两人和吕维祺稍一碰头,终于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谢升心中觉得,这吕维祺书呆子气犯了,真是小题大做,可也不好说些什么。
他转头微笑,看着大家说道:
“大家关心辽东那是好事,过几日朝廷自会公布消息,也请诸位稍安勿躁!”
“不过,这几日繁事众多,观政名单延缓,本官还请大家多多担待!”
随后,他向场中郎官们举手抱拳,略表歉意。
谢升这番四两拨千斤的操作,立刻将场中的气氛冷却了一下。
随后,他看向李伯弢,细细打量了一番,总觉得这名字似乎哪里见过!
像他这样硬扛主事的新郎官,还真是少见!
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有所依仗。
不过,谢升宦海沉浮经年有余,处理这种事情,又如何会难倒他。
正常情况下,无非就是三种可能:
要么,给吕维祺面子。
要么,给李伯弢面子。
要么,都给俩人面子。
第二种似乎不可能,李伯弢一个菜鸟进士,脸应该没这么大。
至于是第一种还是第三种——他想了一下,开口问道:
“你叫李伯弢?”
“听吕主事说,你不住会馆?”
“那你住在哪里?”
谢升连续问了三个问题。
其中,李伯弢需要回答的就是最后一个。
于是,他缓了缓心情,抱拳躬身,回禀道:
“学生见过少印君!”
李伯弢在心中吐槽一句,这明朝也不知得了什么怪病,这官职不称官职,非得从故纸堆里找出别称使用。
据说是从仁宗洪熙年间开始,原本的职官名称基本只是在告身文书中使用。
从那时开始,日常都是用别称相称,下级对上级如不使用别称,就是不敬。
这帮读书人,真是附庸风雅,故作高深之辈,拐弯抹角连个官职都不肯直说!
就像跑到一个单位,好好的局长不叫,非要叫主座老爷一般!
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经过洪武、永乐两朝之后,民间文化进入了兴盛期,方方面面都开始摆脱了蒙元的影响。
使用汉唐的称谓就开始流行起来。
随后,李伯弢回想了一下记忆,平静的答道:
“学生并未住在浙江会馆,而是住在家人府中。”
“家人府中?”
谢升心中一愣,因为听吕维祺的述说,一直以为这李伯弢住的是京师的客栈。
“府在何处?”
“皇城西,小时雍坊,李阁老巷。”
当时的京师,总计有三十六个坊:皇城东有五坊、皇城西有四坊、东城有五坊、西城有七坊、北城有七坊、南城有八坊。
这小时雍坊就是皇城西四坊之一。
按现在来说,那是东临府右街,西至西单北大街,北起灵境胡同,南达长安西街这一块的地方。
而李阁老巷就是其中的一条小巷,现在的力学胡同。
总之,无论是在明朝,还是现在,都不是一般人住得起的地方。
谢升见李伯弢回话,说到“李阁老巷”倒是一愣。
心想自己于万历四十四年,从河南滑县的任上,调入吏部成为考功司主事,至今在京师也有三年时间。
这京城大大小小的地方也算熟悉,可自己认识的人里面,还从没有人住在小时雍坊。
里面的几个宅子,听说都是圣上赐下的府邸。
这李伯弢的府上居然住在那?
李......伯弢......李......
真是奇了怪了,姓李的怎么都住在“李阁老巷”!
这朝堂之上,有无李姓阁臣住在那儿?
想到这里,谢升突然记起了什么,定住了身形。
他思忖片刻,忽然又想起一事,这李伯弢三字似乎在哪里见过。
前日里,他从文选司郎中王洽手里接过了一张条子,上面写了七八个名字。
这种接条子的事情,在文选司那可是司空见怪,不可胜数。
这条子并无大事,只不过是关于几个新科进士的观政名单。
分拨观政这种小事,即使递个条子,也没人会多注意,不过是有些新郎官想去热门的部会,不是吏部就是户部。
所以,谢升接过条子,就扫了一眼,便交给手下主事去拟定名额了。
偏偏这谢升从小记忆超群,有过目不忘之能。
虽说这些天公务繁忙,无暇细想,可终究还是让他忆起——自己在这张条子上,的确见过“李伯弢”这三个字。
来到吏部这几年,别的本事不知有没有长进,但察言观色、窥一斑而知全局的能耐倒是提升不少。
自己对王洽的性格也算了解,像这样一下子递来七八个名字的条子,可不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
这背后,必然是有人交办下来。
可一个正五品的文选司郎中,在部内只有寥寥几人能指挥得动!
谢升想到这里,看了看吕维祺,这吕维祺乃吏部新人,不问也罢。
于是,他转头看向范景文,问道:
“前日里,公堂是哪位尊上当值?”
范景文见少印君问话,仔细想了一下,推算道:
“今日和昨日是少冢宰当值......那么前日就应该是......”
“大冢宰?!”谢升脱口而出。
范景文微微颔首,“少印君,正是大冢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