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透窗棂时，八仙桌上的蒸汽凝成粘稠的网。唐棠的银筷尖挑起一片暗红色伊比利亚火腿，轻巧地覆在周远碗里的糙米饭上。火腿油脂渗进米粒缝隙的瞬间，林夏的刀尖在鱼鳃处滞了滞——那是周远最爱吃的椒盐虎头鱼，此刻正死不瞑目地瞪着她颤抖的指尖。
“尝尝这个。“唐棠的尾戒在汤碗沿磕出清响，海带结随着她的动作沉入周远碗底。林夏看着那片墨绿海带缠住糙米，忽然想起去年台风夜，周远也是这样把最后一勺米饭拨进她碗里，发梢还滴着修屋顶沾的雨水。
周远的筷子在半空画了个迟疑的弧，最终夹起最大的梭子蟹钳放进林夏碗里。蟹钳撞击粗陶碗的闷响惊醒了腌萝卜，酸汁顺着碗沿的裂痕蜿蜒——那是半个月前周远喝醉摔的，此刻正被唐棠带来的骨瓷汤匙映得愈发狰狞。
“岛上夜潮冷，唐小姐住阁楼吧。“周远抱着军用睡袋撞翻矮凳时，林夏正用抹布反复擦拭早已光洁的灶台。月光从她指缝漏下去，照亮地板上几粒海盐晶——是周远裤脚抖落的，此刻正粘在唐棠遗落的丝质发圈旁，像一串微型星座。
阁楼木梯的吱呀声持续到子夜。林夏数到第三十七声时，周远在沙发上翻身的布料摩擦声混进了德彪西的钢琴曲——唐棠的手机正在循环播放《月光》，和弦透过地板缝隙滴下来，与她腕表秒针的跳动严丝合缝。虎斑猫突然窜上橱柜，撞翻了周远腌的醉泥螺，玻璃罐在月光下裂成锋利的浪尖。
林夏赤脚收拾残片时，发现陶罐内侧用防水笔写着“小林春夜“。这是之前夜潜归来他浑身湿透抱回来的，说泥螺最配她酿的梅子酒。此刻酒精混着唐棠的晚香玉香水在地板缝隙发酵，熏得她眼眶发涩。
寅时的潮声格外清晰。林夏摸到阁楼门外，周远补过三次的门闩映着月光，金属表面残留着陌生指纹。当她俯身捡起唐棠掉落的素描纸时，速写本上未干的炭笔痕蹭脏了睡衣——画中的周远正在修补船帆，肩胛骨起伏的线条旁标注着“右肩旧伤“。
厨房冰箱发出病态的嗡鸣。林夏取出冻荔枝冰时，发现周远偷偷写在保鲜盒底部的鲸鱼简笔画正在融化。糖水渗进唐棠带来的法棍包装袋，将“巴黎贝甜“的烫金Logo泡成模糊的淤青。虎斑猫突然叼着什么东西窜过脚边——是唐棠珍珠耳坠的母贝托，边缘还粘着周远常用的船舶胶。
晨雾漫过窗台时，阁楼传来行李箱滚轮的闷响。林夏看着周远仰在沙发上熟睡的脸，他搭在扶手上的右臂还保持着守船时的防卫姿势，腕表带缝隙里卡着唐棠的发丝。薄荷枕被悄悄放回她床头，松针香气里混着陌生的雪松尾调，像某种拙劣的调和香水。
晾晒场的紫菜在晨风中卷边。林夏机械地翻动渔网，发现周远系的蓝塑料绳标记少了两处。潮水线附近，唐棠的羊皮靴印与周远的橡胶雨靴足迹交叠成浪花纹样，一直延伸到露出水面的沉船残骸处。当她弯腰捡起被遗弃的防晒霜空管时，铝壳上倒映出自己眼底的血丝——像极了周远熬夜修发动机时的模样。
“今天带唐小姐去西礁？“卖蚝妇的揶揄随海风飘来。林夏数错三张渔网的结节，尼龙线在指腹勒出深红沟壑。远处传来渔船引擎的轰鸣，她看见周远正帮唐棠调整救生衣搭扣，手指擦过对方后颈的刹那，虎斑猫突然叼着那条鲨鱼牙项链窜上礁石，金属搭扣在阳光下闪成一把微型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