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是我冒昧了。如有得罪,还请您不要见怪。”
梁续绷着脸向马谡作了个揖,然后伸出一只手:
“您这边请。”
“梁郡丞请。”
二人来到一处暂时空着的房间,马谡便将随身携带的一个背包放下来。
“郡丞,此物本来是打算赠予姜伯约的,但他既然不愿见我,我也不好将此物带回去。就请您收下吧。”
“这是何物?”
“这是家兄马良的收藏。他从成都离开时他物不曾带走,唯独此物割舍不下。”
马谡将包裹打开,露出一个茶罐来。
“茶叶?”
梁续皱了皱眉。
他不喝茶,自然也不太懂其中价值。
“这是蜀中的杂茶。特选云雾茶叶及茉莉混合而成,冲入热水后香味沁人心扉,郡丞可一试。”
“好意我且领了,您还是说说来意吧。”
梁续尴尬地将茶罐放到一旁,然后将话题拉回正轨:
“若只是讨论通商,您大可不必跑这一趟。有什么话就在此说了,没有别人。”
“瞒不过您。我这次来,是受我兄马良之意,前来和姜维讨论罢兵一事。”
“罢兵?这是为何?”
虽说益州和雍州紧挨着,大小冲突不断是不假。但随着曹丕的战略方针从灭蜀转向灭吴之后,西北方就不再有什么大动作。
益州受夷陵大败影响,许久难以喘息,对外的军事自然也是以防守为主。
近几年来,汉中守军常常受到天水和扶风方向的魏军挑衅,却都以偃旗息鼓为终。
若是之前有使者来此商量此事,梁续或许还考虑考虑;
可现在……
自打汉中得了一大笔物资之后,别说挑衅,就连敢往南方靠的士兵都没有了。
此时反而要罢兵和谈?
“郡丞,我有言语,不知您可否信得过?”
马谡故作神秘。
“您若是愿说,续自然是愿听。只是若真有军国大事,续也不能强装无事。”
“知您为难,但此话若是说了,恐引发动乱!”
马谡皱起眉头:
“我这不单是为我之使命,也是为郡丞所属的天水军营所虑。”
“您且先说,续自有决断。”
“唉,好吧。”
马谡长叹一口气:
“天水此地,恐无需多久,就要易主了。”
“放肆!你如何出此言,可是要扰乱我军心不成!”
梁续立刻拍案而起。
“您看,我刚刚才说过:若是将此消息走漏出去,非但我之使命受挫,您军中将士之心恐怕也难以镇定。”
马谡无奈地耸了耸肩。
他刚刚的确这么警告了,而梁续也说了他会自行判断。
现在可好,话说出去了,劝告倒是没听进去。
“……是我失态了。先生此言须得有依据才行。若是无凭单论此话,实在太过冒犯。”
梁续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重新坐回来:
“还请马先生说的详细些。”
“自然。我此次前来,正是要向您说清其中缘由:郡丞可知如今汉中所用银钱,从何而来?”
“据说是令兄设计之蜀锦大获成功。”
梁续说的不情不愿。
马良领衔的紫染大获成功,这完全不是秘密。
如今天下各地,无不因此物而疯狂。就连这不算富裕的天水郡,都有大户愿意加价数十万从蜀地求购。
如此奢靡之风惹得许多地方不得不下令禁止炒作紫染。可越是如此,在暗中销售的紫染价格便越高,身着紫染的人便愈发华贵。
“不假。但这对可并非什么好事。”
马谡收起笑容:
“我兄马良因此遭奸人陷害,不得已被贬出朝堂,外放汉中。他虽不以为意,但那些亲于他的诸多官员,自然是心中不满。”
梁续点了点头:
“此话不假。令兄先前身居侍中高位,必然有许多依附于他者。”
“先前朝中李派势大,将我兄连同所有亲友一并扫出朝堂;可如今这紫染大获成功,许多人便想依此重新登回原位,亦或者再进一步。
快速获得功勋的办法不多。能将富裕的资金利用起来换取功名的,除了贿赂,您说说,他们还有什么办法?”
“打仗。”
“这便是了。汉中士兵现在各个摩拳擦掌。只要此时成都一道圣旨下来,那么……”
马谡故意留了个白。
梁续思索了片刻,手指在桌面上划来划去,代表着他混乱的心路历程:
“可您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兄马良并不想打仗。当今乱世,百姓能得一口饭食已然不易;若是为了朝堂之上的相互倾轧而用兵,实在有些令人不齿。”
“那真是……”
梁续隐晦地哼了一声。
你马良倒是冰清玉洁。
谁听不出这马谡话中的意思,就是希望招降天水?
不过话都说到这份上,只要那最后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就没法给这件事定性。马谡说的很巧,梁续自然也不会去揭穿他。
“令兄好意我已知晓。还请将消息带回,就说天水郡丞梁续已经知晓他的意思。至于伯约那边……就请您如实回答吧。”
梁续起身便要送客:
“这茶您也带回去吧。我军将士日夜辛劳,我没有独享华贵的习惯。”
“不不不,这怎么可以。送礼断无收回的道理;若是您不想要,且等我走后,将此物转赠或是弃置都可,千万莫让我为难。”
梁续也不客气,伸出一只手:
“那就请便吧。”
待马谡走后,梁续第一时间就将马谡来说的话同步给了尹赏和姜维。
“梁郡丞,您怎可将此人放走?”
姜维听罢,紧张得无以复加:
“此人在这种时候来我军营又安然而返,不日营中必然传出各种流言,说您及我们与蜀人勾结!来人!”
不等人进来,姜维便匆匆忙忙地跑出去,欲自己策马去追那马谡。
“您且莫急!就算将此人追上,您又打算作何?”
“乱我军心,当然是就地正法。”
姜维摆开尹赏拦他的手。
“不可!您先想想,为何那马良非要派自己的兄弟来做说客?那必然是早就做好了出兵的准备,只需一个借口;
魏延虽为天水都督,但并无假节钺。他若想主动用兵,自然是要上奏成都。可您此时杀其使者,又是军中重人,岂不是给对方提供先斩后奏之口舌?”
“唉!汝二人置我于死地也!”
姜维愤怒地将配剑往地上一扔。
“马遵早就猜忌于我们。既然如此,为何不……”
“住口!”
姜维打断尹赏的话:
“若是你口中再敢吐出一个违逆之言,我定要斩汝首以示军法严明!”
梁续扯了扯尹赏的衣服,示意他不要再说。
可尹赏不听,反而更加气壮。他撂下一句话,然后扭头就走:
“曹丕早已视我雍凉百姓如草芥!伯约顽固至此,日后恐成了那马遵的替死鬼!”
“哼!”
一番大闹之后,只留梁续在原地安抚气得脸颊通红的姜维。
“我等食俸禄,为人臣,哪有为了前途谋反的道理?”
“您说的是。但是眼下,的确不可与蜀人闹僵。士气如此,攻守之势异也。”
梁续心中同样烦闷:
“我回去后,向太守再陈一次历城情况。实在不行,便将大部分驻军回守祁山以北。有祁山天险,或许能撑过今年。”
曹丕今年没空照顾他们西北各郡的情绪,这是谁都知道的。
姜维揉了揉脸,无奈地应允下来:
“就依郡丞计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