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已经是中午饭点,任安和张小勇一致决定先吃饭,再搭乘大巴去深城南山。
因为早年间在羊城生活过,张小勇轻车熟路地带着任安来到火车站附近的一处工地,只见铁皮隔离带的拐角处,一对中年夫妻正经营着自选饭菜生意。
六七个装满菜式的铁桶放置在人力三轮车车厢,相隔十几米都可以闻到飘散出的阵阵菜香。
老板娘手持大勺,动作麻利地给客人打菜,老板则在一旁用蜂窝煤灶台煮着新鲜米饭。
在靠近马路一侧的电线杆上,系着一块纸皮广告牌,上面用红漆写着“2角钱,一荤一素任选,米饭可续一碗”的招牌,字迹虽然潦草,但意思清晰明了。
在粤东省,特别是广府区域,往往用“角”来代替“毛”,很多外省来的工人也早就习以为常。
“一荤一素,米饭能吃两大碗,就只要2毛钱,这就是工地路边餐的实在。”张小勇眉飞色舞,向任安分享自己的生活经验。
“这还有得赚吗?”
任安没有吃过工地路边摊,但他很清楚,如果去路边的快餐店想要吃到荤腥,最起码得花3到4毛钱,而且量还很少。
“当然有得赚。”张小勇看了眼周围还在吃饭的工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就这么跟你讲吧,做生意有两种模式,一种是薄利多销,一种是奢侈高端。”
“工地的都是什么人?”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考考任安。
“要干重活,长时间劳作的人?”任安试探性地询问。
“没错!”
张小勇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揭晓经营逻辑道:“既然这里的客户要干重活,那肯定奔着吃饱喝足去的,你要是整个白天鹅饭馆10块钱一只的烧鹅过来,谁会买单啊?”
“因此在这里,吃饱才是硬道理,口感还是其次的,对了,还有老板他们不用交房租水电,成本就可以进一步压缩。”
“不过这对夫妻只懂薄利多销,不懂得扩大经营,要是我的话,有这么好的客源,早就雇人开分摊了。”
听着张小勇说得头头是道,任安忍不住为他竖起拇指,暗自感叹成功果然不是偶然的。
前世的张小勇大学毕业后,放弃了包分配的单位工作,回到了粤东做生意。
那时的任安则拿到了前往德国慕尼黑大学深造的机会,两人渐渐就断了联系。
等十年后,任安取得集成电路设计和信息通信技术双博士学位回国,这才通过另外一名舍友口中得知,张小勇已经搬去了泰国,还开了几十间旅行社,专门为华国同胞定制旅游服务。
依靠连锁旅行社,他还挤进了泰国的富豪榜。
“两位靓仔吃点什么?”略微富态的老板娘右手持勺,左手拿着稍大一点的铁制饭盆,用不标准的普通话热情招呼着。
“土豆鸡加这个菜心吧。”张小勇很快选好,指了指自己选的菜。
“你嘞靓仔?”老板娘目光转向任安,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
任安:“我和他一样。”
“行。”
老板娘打菜很实在,一勺子下去,是多少就是多少,没有出现抖勺的情况。
没有抖勺也不难理解,毕竟是做工地生意,你要是抖勺,轻则工人不再光顾,重则把你摊都掀了。
而在另一侧,老板在盛饭的时候,还习惯性地用勺子压了压米饭,确保每一碗都装得满满当当,胃口小的人估计吃不了半碗。
任安和张小勇毕竟不是干工地的,没有那么大胃口,为了避免浪费粮食,都主动让老板挖回去半勺饭,老板娘见状,笑着多送了两小块肥猪肉作为补偿。
在这个普遍油水不足的年代,肥肉可比瘦肉稀罕多了,可见老板娘的诚意。
……
吃饱喝足后,两人脚步悠闲,往客运省站方向走去。
羊城的客运交通设计很巧妙,火车站和客运站就紧挨一块,下了火车就可以步行换乘,极大方便了南下打工者。
客运省站广场。
当任安和张小勇走进广场,立马就被“拉客仔”围住。
“清城差两个,清城差两个,两位靓仔要去哪?”
“胶己人胶己人,潮汕去不去?”
“宝安宝安,交钱即走,交钱即走。”
在这里拉客的,都是大巴司机或车厢检票员。
为什么他们会变成拉客仔?
很简单,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由于客运站有规定,到点就要准时发车,但你不能保证每一趟大巴都能坐满人。
坐满是开100公里,不坐满还是要开100公里,那为什么不先把人坐满再开往目的地呢?
也正因如此,很多大巴司机把车开出客运站后,都会停到附近路边,然后自己或检票员回到客运广场门口拉私活。
羊城到深城的距离是143公里,按照0.04元每公里来计算票价,一张票就要5.72元。
要是一天能拉10个私活,那就是57.2元的额外收入。
当然了,这个年代空位并不会有这么多,毕竟南下务工的人实在太多,一般就两三个空位,或者一天下来都是满载。
不过归根结底,油水还是有点的,只是不稳定。
“外搭大巴会便宜不少。”张小勇侧目看向任安,随后又提高音量道:“深城南山的车有没有?”
“去南山是吧?”
只是半秒,立马有人回应。
只见一位留着港式时髦齐肩卷发,穿着米白长衫,搭配红色百褶长裙,大概25岁左右的年轻女人拿着[羊城——深城]目的牌快步靠近。
“谁去南山?”
“我和我朋友。”
张小勇指了指旁边的任安。
任安微微颔首,没有说话,目光停留在时髦女人左胸口位置的工牌上,上面清晰写着女人叫李月,是省客运站的大巴乘务员。
“2块5一位走不走?”
李月报出票价,但张小勇也没有惯着,还价道:“1块5。”
“1块5油钱都不够,最低2块2,刚好最后两个位,你们交钱就可以立刻出发。”
“1块6。”张小勇继续砍价,不过在砍价的同时又说道:
“我们是大学生,有半价购票,去车站坐车也就2块5左右,2块2还不如进去坐呢。”
李月想到已经等了半小时,再等下去不知道要多久,摆了摆手,仿佛吃了大亏吐槽道:
“1块7,不能再低了,要不是差最后两个人,这个价格你们哪里坐得上空调大巴。”
“走,上车。”张小勇得意地看向任安,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胜利的光芒。
动动嘴皮就可以省下8毛钱,他觉得自己就是天才。
任安也算见识到了什么叫强龙不压地头蛇,纵使他学识过人,但对于羊城的社会底层运行逻辑真不如张小勇有经验。
“要是拉他入伙…”任安心中仔细琢磨,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商定好价格,两人跟随李月步行大约200米,来到路边一辆处于树荫下的客车旁边。
只见她上前敲了敲前车门,靠在座椅上午睡,年龄大概只有三十出头的壮年司机立马惊醒,连忙按下开门键询问:
“来客了?”
“刚刚好两位。”
“那让他们放好行李,发车了。”
司机打开中置储物箱锁,语气中带着几分催促。
李月点了点头,移步到客运大巴的一侧,指了指里面的储物空间道:“赶紧放行李吧。”
任安和张小勇都把帆布提包放进大巴的中置储物箱,装着钱和贵重物品的背包则是随身携带。
三人走上大巴,任安寻找自己座位的时候,看见了不少还在闭眼休息的旅客。
大概是为了财物安全,他们都把包放置在脚后面,或者抱在怀里,睡得并不安稳。
由于两个空位不相连,任安和张小勇不得不分开坐。
任安旁边的是位年轻女性,面容姣好,大约在20岁左右,应该也是位大学生。
待两人坐下,系好安全带,客运大巴也缓缓启动。
发动机的轰鸣声伴随着车身的轻微震动,路上的颠簸使人忍不住犯困,任安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他醒来是因为一次刹车,安全带勒得慌。
他还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只听一句“查证”传入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