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的喧嚣之中,程墨头脑一片寂静。
唯有胸腔里剧烈起伏的心跳,如鼓声震耳,伴随着系统提示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他呆滞地立在人群中央,四周的空气仿佛凝滞,支撑身体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离,他茫然地喘息,手指微微颤抖。
刚才动手时来不及思考,此刻所有的疲惫、后怕,才汹涌袭来。
“都他妈什么事啊!”
他猛地喘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从窒息中挣脱出来,手里的钢管哐啷一声坠落在地,这时程墨后知后觉注意到用力紧抱自己的人。
言蹊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双臂收紧,指节也因用力而泛白。她的声音夹杂着些许啜泣:
“墨墨……”
程墨终于有力气抬起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安抚着她颤抖的肩膀,声音低哑:
“已经没事了。”
然而,言蹊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反而更加用力地抓紧他的衣角,仿佛生怕他会跑掉或者消失:“这种做法太危险了……我不想你做这么危险的事。”
青梅竹马比他本人还要害怕,比起刚才突如其来的危机,她更担心程墨会因此受伤。
程墨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抚摸着她的长发,等待她平复心绪。
“叫…叫救护车了吗?”
“天呐,小伙子你没受伤吧,我现在报案…给治安署打电话!”
“快按住这两个畜生,谁拿根绳子过来,把他们绑紧一点。”
“小伙真是好样的!”
“谢谢…谢谢你,否则我都不知道我老公要怎么办,呜呜……”
震惊过后,农贸市场的摊贩们纷纷围拢上来,惊惧、敬佩、感激的声音此起彼伏,顷刻间将程墨淹没。有人拍着他的肩膀,有人焦急询问他的伤势,还有人手忙脚乱地拨打电话,到处乱成一团。
言蹊终于松开手,站在他身旁,用手背胡乱擦拭着通红的眼眶。
程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头望向四面八方一张张关切的脸,诚恳点头道谢:“谢谢大家,我没事,麻烦通知一下治安署说抓到了歹徒,我会留在这里配合治安干员……”
他本以为,自己还游刃有余。
今天不过是玩家消失后的第一天而已,未来时间很长,他还有大把时间从长计议、步步为营。可《地球ol》这款游戏垃圾就垃圾在,它从来不讲道理。
刚才遭遇的,不过是最基础的世界任务——两个不算凶狠的暴徒、手上没有更致命的武器,甚至行凶者本人都慌张到不行,从玩家视角来看,基本约等于新手教程。
但现实不比游戏。
钢管扫过头顶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一想到这个画面恐惧便从体内油然而生,从脊椎深处爬上来。
可如果逃开呢?
余光瞥向身旁的言蹊,她还紧紧抓着他的手,指尖微凉,力道未曾松懈。
如果他选择退缩,或许这个关心爱护自己的青梅竹马会因此受伤,酿成更让人追悔莫及的惨剧。
“让一让,都让一让,不要堵塞通道,无关人员退开!”
在后怕与庆幸的交织里,一个身穿治安署制服的干员大声吆喝分开人群,从中开辟出一条道路来。
他目光凌厉地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被众人簇拥的程墨身上,迈步上前,伸出手。
“同学你好,感谢你在危难关头挺身而出,为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做出的贡献。我是治安署天门分署干员,臧博艺,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就行。”
……
臧博艺,这位治安署干员,程墨有些印象。
在蓬天门这边,为城市猎人的玩家发放悬赏任务与突发事件奖金的npc就是他,国字脸,身姿笔挺,搭配上那身正派十足的治安署制服,很有辨识度。
从天门区治安署出来的时候,天空已被夕阳染成一片火红,深邃的朱红色沿着天际层层晕染,灼烧层云。
中午臧博艺请他们吃了治安署盒饭,虽然味道一般,但也管饱;下午笔录时的干员姐姐也温和有礼,让人觉得亲切,整个流程格外顺畅;五金店老板娘激动得热泪盈眶,表示要给程墨送锦旗,在他反复劝说下才终于作罢。
最终结果是,除开系统给的通用职业经验外,程墨还拿到了治安署的五千块见义勇为奖金。
言蹊一直在公共长椅上等了整个下午,现在回家的路上二者一前一后,彼此沉默无言。
穿过人行天桥时,落日余晖映照在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上,光线被折射出耀眼的金色,将整座城市都镀上一层暖融融的色彩。桥下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远处的鸣笛声被风吹散,消融在城市的喧嚣之中。微风徐徐,拂过走在前方言蹊的耳畔发丝,几缕柔顺的长发被吹起,在夕阳下微微飘荡。
她的脚步忽然顿住。
程墨望向青梅竹马略显单薄的背影,同样驻足。
“好久没有像这样两个人单独相处过,突然觉得好怀念呀。”
她轻轻地抬头,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侧颜在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光晕,看起来还有些难过,却在回过头时忽然变成与往日别无二致的灿烂笑容,“墨墨,我们分开三年了吧。以前你也老是走在我后面,我问你原因,你说这样我就一直在你的视线里,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能第一时间看到。”
程墨老脸一红:“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幼稚的时候,总会去学一些不知道哪里看来的中二语录,还自以为很帅地说出来。
隔几年转头一看,全特么黑历史。
言蹊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笑了笑,慢慢走近,那对玛瑙般漂亮的眸子自下而上捉住程墨的视线,瞳孔清澈透亮,将他的倒影映在其中。
“没什么,只是觉得,再见到你很开心。”她的嗓音低柔,像风穿过树梢,“能重逢实在是太好了。”
程墨的心跳微微漏了一拍,不自觉地吞咽口水。
这种氛围,这种语气,这种台词,这种展开……
难道,是告白!?
他倏然挺直脊背,连指尖都绷紧了,若不是双手提满了袋子,还想赶快整理一下衣服褶皱,捋一捋头发。可青梅竹马的动作比他的心思更快,根本没有时间给他做心理建设。她轻轻靠了过来,额头贴上他的胸膛,微微侧脸,呼吸温热。
“墨墨。”
“我在!”喉头涌动,嗓音都不自觉夹紧。
言蹊停顿了片刻,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疲惫的叹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对我而言,你是最重要的人,就像我的弟弟一样……我不想看到你出事。所以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去冒险,好吗?”
——就像弟弟一样。
——像弟弟一样。
——弟弟。
程墨的思绪瞬间宕机,所有涌上来的紧张和期待,在这一刻化作虚无,身体比直面两个凶暴歹徒的时候还要僵硬,从天堂到地狱的转变让胸中涌现一股酸楚,头晕目眩。
“呃,哈哈。我也把你当姐姐,以后…以后不会做那种冒险的事了。”
蝙蝠侠的宿敌怎么在天穹市旅游啊?
程墨干笑两声,努力维持平静,嘴角却有些不自然地抽动。
“嗯。”
言蹊保持依靠的静静姿势停留了一会儿,随后慢慢直起身,唇角弯出一抹弧度,噗嗤地笑了出来。
“真是笨蛋。”
也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说程墨。
她轻快地退开几步,若无其事地拉开一点距离,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方才的氛围变化,迈开步伐,加快脚步。
“我们快点回家吧。”
程墨看着她的背影,怔了怔,半晌后才闷闷地叹了口气,快步追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