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宅的下人们效率极高，不到半个时辰，顾昭要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完成。
顾昭挑了个最小的戥子，看了看刻度，是十分之一铢，换算成现世的单位，也就是差不多0.06克。
然后他取过三十枚四出钱，平分作三堆。依次称量完每一堆的重量，都让冷寿光将测量值都记录下来，然后再求平均值。
一通计算下来，每一枚四出文钱的重量约在4.2克，也就是五铢半左右。
他点了点头，这个结果符合他的预期。毕竟要推行新钱，如果份量不足，老百姓自然不会买账。
事实上，市面上的五铢钱，大部分都到不了五铢，如果单看重量，这新的四出文钱确实诚意满满。
接下来，他将大碗放入木盆之中，然后往碗里注入清水。
楚翔好奇地道：“这是要干什么，防止水泼到地上？”
顾昭笑嘻嘻地道：“聪明。另外就是排除干扰，避免泼溅，影响到数据的准确性。”
三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顾昭操作。见他先是小心地把大碗加满，直到水面平齐碗沿，这才停止。
然后他取过麻线，同样是取过十枚铜钱，用麻线拴在一起，然后缓慢地浸入水碗之中，再把溢出的水收集到方斗之中，如是者三次。冷寿光在旁笔走龙蛇，将数据统统记好。
顾昭测完之后，根据老冷记录的数据，计算了一下，单枚铜钱的排水量，大约是0.45毫升。算到这里，原本信心满满的他，突然皱起了眉头，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另外三人见他犯难，均是没有说话。
顾昭心中盘算，如果按照自己的测量值来算，那这新出的五铢钱，密度大概是9.3。然而纯铜也不过8.9。
按照《周礼·考工记》里所载，六分其金而锡居一。也就是说，如果是标准的青铜，含铜量大概是六分之五。锡的密度比铜要小，所以锡越多，整体密度越小。
青铜的密度应该低于8.9才对，为什么反而达到了9.3。难道是测量手段过于原始，误差太大导致的？
想到这里，他赶忙让下人们再取三十枚崭新的五铢钱，把上面的实验又来了一遍。
这一次测出来的密度是8.6不到，距离标准值8.63略有差距。
这说明这市面上的五铢钱，含铜量就算不到六分之五，也差不太多，那是十分合理的。
这一下，他糊涂了。既然测量手段没问题，误差可以忽略，为什么到了四出文钱这里，数据却差了这么多呢？
他反复思索，无意识地把弄着手中那枚四出文钱，无意之间，他的手指甲在那枚铜钱上，划出了一道白痕。
当他瞥到那道白痕之际，猛然醒悟。“快，拿个火盆过来！”
当下人们把火盆端过来之后，他一挥手，将手中那枚四出文钱扔进了火堆。
那铜钱落入火中迅速变黑，不多时便冒出了丝丝白烟，围观众人均是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
冷寿光屏息急退，从袖中抽出一方鲛绡掩住口鼻，沉水香的气味瞬间掩盖了白烟的味道。
顾昭拿过火钳，夹起那枚铜钱道：“真正的五铢钱，遇火该显金色，诸位且看！”
众人随声望去，只见铜盆火焰之中，那枚四出钱上流淌出的，却是银蓝色的液珠。
“是黑锡！”冷寿光恍然大悟，声音透过鲛绡传来，略有些发闷。
顾昭点了点头，所谓黑锡，其实就是铅。因为这两种金属都是银白色，但铅遇火变黑，因此古人把铅称为黑锡。
“铅色似锡而性毒，但其重大于铜，嘿嘿，这四出钱里，可是大有文章啊。”曹操也看明白了顾昭的这一番操作。
顾昭又是一通计算，铅的密度是11.3，远大于铜和锡。如果要让合金的密度接近9.3，那么铅的含量已经超过了三成。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比例，只怕铸钱的工匠们都要死于铅中毒了。
“水车！”楚翔忽然叫了起来，她听明白了男人们讨论的内容，立刻想到了洛水之下那巨大的青铜水车。
原来如此。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通过在新钱中混入大量的铅，让新钱流通，回收旧钱，从中赚取巨大的利益。与这相比，修建水车所耗费的那些青铜，可能真算不了什么了。
可是，这么大的动作，真的只是为了几个女子？顾昭心里再一次涌起了这个疑惑。
当日画舫之上，他就没想明白。在京城实施这么大一个阴谋，耗费这么多财力，只为了那几个女子的话，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这里面一定还有更深层的原因，只是他现在一时还想不到。
然而不管怎么样，现在的案情已然基本明了了。他迅速把所有的线索在头脑之中过了一遍。
宫中有人勾结黄巾，此人大概率是个宦官，而且权力很大，很可能就是日后的十常侍之一或者其中几个。他们利用四出文钱，谋取巨大的利益。
而何进，很可能无意中发现了宦官跟黄巾之间的那个联络人，这才将他杀死，想要拿到罪证。
然而他做事不密，不知道怎么的，那死尸落入了黑袍客和张伯的手里。两人互相猜忌，这才到鬼市里找人验尸，却让自己捡了个便宜。
他想了想，自己验尸的过程中，并没有表现出自己已经猜到了死者的身份。所以来追杀自己的，不是代表宫中的黑袍客，而是黄巾的张伯，那么自己应该还是安全的。
现在张伯已死，尸体还在自己的玄天戒中，那么自己的危险就小了很多。黑袍客可能都不知道张伯来截杀自己，也就更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现在他也想明白了为什么黑袍客根本不在乎那什么甘陵古卷了。他心里压根就看不起黄巾，只不过是想借黄巾的手，给这个大汉王朝，来上一记重击罢了。
既然如此，那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找到那批失踪的女子，然后弄清楚绑架她们的真正原因。
其次，就是去白马寺探探，看看这帮和尚，到底在这件事情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