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侍郎光临北齐?莫不是高羽,作古了?”龙墨轩哂笑道。
“劳你挂念,义父身体康健。”沈傲无意与他逞口舌之辩,扭头对住持说道:“解了他的镣铐。”
住持不敢怠慢,三下五除二,卸下几十斤镣铐。
“服下此药,在下带你出去。”沈傲摸出一颗绿色的药丸,摊在手中。
龙墨轩不假思索,抓过药丸,一口吞入肚中。
不是烈不惧死,而是有言在先。
“公叔将军,下官要将人犯带回京城,交由大理寺议处。”沈傲指着抬出的“尸首”说道。
“既如此,末将便不远送了。山高路远,还请珍重。”公叔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抱拳为礼。
“有劳将军观念,他日京城再见,吾必倒履相迎。”沈傲虽作揖回礼,语气之间却是丝毫不让。
一辆马车,迎着太阳疾驰而去。
困龙舒身,再续传奇。
“住持,这里今天有什么怪事发生吗?”眼见沈傲远去,公叔跳下马来,在住持的耳边冷冷的问道。
“怪.......怪事?回将军,今天什么也没发生,一切正常,一切正常。”住持浑身发颤,急忙应道。
“一切正常?那为何地牢底层,少了一名犯人?”公叔的语气愈发锐利起来。
“哦,那犯人偶染恶疾,暴毙而亡。此乃常有之事,不足为奇”
“暴毙而亡?尸首何在?”
“尸.......尸首?哦,此疾感染极强,老衲怕感染其他犯人,因此下令将尸首焚化了。”
“今日之事,若是外漏半个字,那间地牢,就是你的了。”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住持此刻,已是心胆俱丧,浑身哆哆嗦嗦如同筛糠一般,连牙齿都止不住的打颤。
不敢想象,公叔走后,这里的犯人,又会受到怎样惨绝人寰的酷刑。
夤夜时分,齐王独自一人,掌灯夜读。
忽然一个黑影闪过,停在了他的窗边。
“王爷。”
“你回来啦。”
“果不出王爷所料,郡主,确在沈傲府中。”
“哼!看来老爷子,在自己身边放了一把刀啊。”齐王冷哼一声,不屑的说道。
“这件事,做的漂亮,下一番计划开始之前,你先休息。”
“是,属下告退。”
“哼,这局棋,你说在不在你的掌握之中啊,高羽!”阴冷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夜中,久久不曾散去。
司州,莱阳王朝的都城所在。
此处的繁华与富贵,从来是天下读书人的渴求与奢望。
寻常百姓,若是有机会看上一眼,也不枉此生。
你看那:
酒肆阁楼,红砖绿瓦
当铺钱庄,日进斗金
文人墨客,吟诗作对
歌姬舞女,夜夜笙歌。
往来行人,或苍迈、或风雅、或清新,或世故,一张张脸谱,书写着千人千面的人世间。
就连那走街串巷的卖货郎,吆喝之声,也是声如洪钟,底气十足。
如此繁华的大都市,谁又能想象,一墙之隔的百姓,却时常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艰辛日子?
上阳坊,这里是京城官员官邸的聚集地。
沈傲位居中书侍郎,三品大员,位极人臣。
他的官邸,便是在这都城之中,也算独树一帜。
整个沈府四进四出的院子,布局规整,端方有序。
飞檐青瓦,盘结交错,曲折回旋,精致雅韵又不失沉稳大气。
过了二门的小穿堂,上了中庭的游廊,眼前豁然开朗,处处皆是雕梁画栋,珍花异草。
另有那曲水蜿蜒的小溪,涓涓流淌。
花园之中,轻松翠柏,雅量高致;寒梅簇簇,芳香扑鼻;青竹挺立,傲然于世。
清风徐徐,淡淡花香,总让人心旷神怡。
正堂之中,云顶作画,檀木为梁。水晶做灯罩,珍珠制门帘。
地铺白玉,金沙填缝。赤足而行,也是温润无比。
细细看去,竟是蓝田暖玉雕琢而成,踏在其中,步步生莲。
如此奢华的府邸,还只是三品京官所有。四大王爷的府邸,其奢华程度,更是令人不敢想象。
沈傲的书房后,另有一处空旷的后园。
远远望去,除了一些寻常花草,两张石桌,也并无特别之处。
清晨的阳光徐徐升起,一个飒爽的身姿,迎着初升的太阳仗剑而舞。
你看那剑法:
时而翩若惊鸿,时而宛如蛟龙。阴柔与霸道于一体,攻守之间相得益彰,进退之时井然有序,毫无破绽可言。
再看那舞剑的男子,时年三十有六,身长八尺有余,姿颜雄伟。
而这男子,正是重获自由的剑神龙墨轩。
此时的他,刮去胡须,洗去尘埃,换上一身淡蓝色的丝绸长衫。远远望去,飘飘然似有神仙之姿,让人不胜叹羡。
十二年未曾动剑,而今一剑在手,物我两忘,不知不觉中,已和手中长剑融为一体。
心无旁骛的他,似乎并没有发现躲在暗处的沈傲。
陡然间,忽见他随手挥出一道剑气,咔嚓一声,那石桌应声而碎,化作齑粉。
见他实力恢复,一日千里,沈傲心中,窃喜不已。
“这么久了,还不肯现身?”以他的实力,怎会不知有人偷窥,只是未点破罢了。
“好剑法。剑神元气尚未恢复,便有如此实力。方才这一剑,令沈某大开眼界,佩服佩服。”沈傲言语之间的兴奋,溢于言表。
但龙墨轩心里知道,他如今的实力,只恢复了三成不到。方才这一剑,若不是依仗龙渊之利,斩断石桌只怕也是妄想。
“我不需要奉承。”龙墨轩挽了个剑花,将剑倒提在背后。
“剑神的实力,江湖人尽皆知,何须在下奉承?”
“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些?”
“前日太急,招待不周。今日在下,略备薄酒,算为您接风洗尘。”
正说话间,桌椅酒菜,俱已完备。
“请。”
一桌酒菜在前,龙墨轩不言不语,转身走去。
沈傲满脸茫然,不知其意欲何为?
但见他渐行渐远,不大一会,两人已相隔二十余步。
“剑神何往?”
沈傲终是难忍心中疑虑,开口问询。
突然之间,龙墨轩回过身来,手中长剑飞掷而出。好似离弦之箭,往沈傲面门直奔而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直让在场诸人大惊失色。
反倒是他沈傲,面无波澜,不躲不闪,平静的望着飞剑,迎面而来。那剑离他越来越近,直至咽喉半寸之遥,方才停住。
“好胆色!就不怕这一剑,真杀了你?”龙墨轩握剑在手,由衷的称赞道。
“这一剑,并无杀气,在下何惧之有?”这淡定自若的神情,装是装不出来的。
“你懂剑?”龙墨轩还剑入鞘,惊奇的问道。
“君子藏器于身,如何不懂?”
“早就听闻,沈侍郎乃是文昌榜眼,星君转世。不想对剑道,也有所解。”龙墨轩颇感意外,语气上宽和了不少。
“儒生之剑,非铜非铁,乃是以仁义做锋,礼智化柄,信诚为鞘,修身养性,以武止戈。剑虽无形,却无所不在,无所不斩。此乃儒学之道也!”沈傲侃侃而谈,愈发激起了龙墨轩的兴趣。
两人对坐举杯,开怀畅饮。
“请问沈侍郎,剑道为何?”三杯酒下肚,龙墨轩突然开口问道。
“剑道”两字写来容易,说来何难?
千百年来,求剑问道之人,好似黄河之沙,汗牛充栋。
得悟者,又有几人?
“庄子曾言,剑分三等,天子剑,诸侯剑,庶人剑。”沈傲虽未学过剑术,但毕竟学富五车,引庄子名篇《说剑》与龙墨轩坐而论道。
“剑分三等?天子、诸侯、庶人?”龙墨轩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全然没有论道之时,应有的礼节。
“请问沈侍郎,何为天子之剑?”
“所谓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魏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出,九合诸侯,天下归服。”
“何为诸侯之剑?”
“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以豪杰士为夹。此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出,如雷霆万钧,四海之内,无不宾服。”
“那庶人之剑又为何?”
“庶人之剑,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事。”
沈傲不愧文昌榜眼,洋洋洒洒,将庄子名篇娓娓道来。
如此高谈阔论,龙墨轩却是不屑一顾,放下酒碗冷哼一声,缓缓说道:“剑分三为等,狗屁!”
此言一出,沈傲大吃一惊。千百年来,敢如此评论庄子名篇?
“不知剑神,有何高见?”
“剑就是剑,何来三等一说?”
“如何没有分别?”
“请问侍郎,这是什么?”
“酒杯啊。”
“只能装酒吗?”
“这......”
“没了酒,又是什么?”
“在下愚钝,还请剑神明示。”
“杯子就是杯子,不管内盛何物,也是杯子。道就是道,管你什么道,若有所悟皆是道也。”
沈傲万没想到,他一介江湖草莽,竟有如此见识。
“而今这些个读书人,只会在书斋中皓首穷经,咬文嚼字。却不知大道在行,忘却了本来目的。”
“儒家说,剑道当诚于人,以仁爱之心驱动使昌剑,为仁者之剑,无敌世间。”
“墨家说,剑道当诚于剑,手中之剑轻易不出,出则正人间正气,兼爱平生。”
“道家又说,剑道无为,当心如止水,意随自然。剑出,则断一切妄念,天人合一。”
“这三家,争争吵吵几百年,可有所得啊?”这一番话,将剑道三大学派,诠释的清清楚楚。
“那不知剑神,所求何门何道?”
“求道?求什么道?我和我手中之剑,就是道!”
“听剑神一言,在下获益匪浅。没想到江湖之中,武学之道,竟也如此深邃。”沈傲此话由心而发,确实佩服之至。
“武学之道,允文允武,从不孤立。习武之人不读书,不悟道,终其一生,也不过一莽夫而已”
话到此处,龙墨轩的眼神,突然深邃了起来。
猛的抓起酒坛,咕哆咕哆的猛灌起来。任凭酒水遍地流淌,打湿衣衫。
“江湖儿女,果然豪爽!”沈傲见他如此豪放,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一刻,这二人宛如老友小酌,丝毫没有隔阂。
“打算让我何时动身?”
“此去雍凉千里之遥,如今天气渐凉,且容在下准备准备,待一切完备,便送剑神启程。”沈傲这边敬酒,那边小厮来报。
“还请剑神好生休养,在下尚有公事,失陪。”沈傲抱拳拱手,做江湖之礼,匆匆离去。
“快备马。”
“大人,何事如此着急?””
“义父有召,令我速速前往。你等安守府衙,切切小心。”
“大人放心,卑职明白。”
沈傲口中的义父,乃是朝廷太傅高羽。辈分极高,乃是高祖的堂弟,便是而今的莱阳皇帝,也得尊一声祖父
老一辈的皇室成员,如今还活跃在朝堂之上的,也仅剩他和宣王爷,二人而已。
沈傲当年高中榜眼,因其才学出众,智谋过人,被高羽纳入麾下,养于府内。
十三年前太傅府突遭变故,内有奸细,外有围攻。
危机时刻,沈傲巧出离间之计,一举破敌,帮助高羽化险为夷。
至此大受高羽赏识,不仅破格收为义子,更是提拔为中书侍郎,位极人臣。
自他北齐回府,数日有余。
几次欲上门拜访,都传话来说,要他回府静候,待时机成熟,自会召他过府祥谈。
今日既有所召,沈傲敢不用命?
遂弃了官轿,快马加鞭,往太傅府上飞奔而去。
未出片刻,皇城内院,已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