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公叔髦入得正堂,躬身施礼道。
朱墙高阁,金砖玉瓦,雕梁画栋,珠光宝气。
屋内更为考究,金丝楠木为桌椅,四大名瓷做装饰,女佣绫罗身上戴,仆人翡翠来把玩,四海名树院随处剑,芳草花香铺满厅。
此等奢华,人间难得一见,怕是只有天上宫阙,有幸一窥。
“办妥了?”齐王背身应道。
“刀疤重伤,已亡于途中,是属下照顾不周。”公叔跪伏于地,小心的回禀道。
“江湖草莽,蝼蚁而已。”齐王冷冷的说道。
“东西呢?”
“尽数在此。”公叔取出木匣和长剑,轻轻的放在桌案上。
他二人见面,向来屏退左右,隐秘至极。
“好,只要有这两件东西在,大局就在本王的手中。”齐王阴冷的语气中,罕见的露出了一丝喜悦。
公孙眉眼低垂,盯着地面的金砖。
十几年来,他从来不敢与齐王对视。在他看来,那双眼中是无尽的深渊,总会让人不寒而栗。
“此番同时解决了高宠和七杀门,老爷子那边要坐不住了。”
“王爷,太傅并无动静。”
“不急,他的性子,不会贸然出手的。”
“我最担心的,还是他那个义子。”齐王踱着步,语气深沉的说道。
“玉面诸葛,沈傲!”
“呵呵,玉面诸葛?我倒要看看,他解不解得了,这个死局。”齐王满是不屑的说道。
“属下愚钝,请王爷明示。”
“高宠亡后,雍凉之地,章勛一家独大,对我们是不利的。”
“王爷,欲再派人去雍凉?”
“要牵制章勛,得有足够的分量。”齐王俯下身去,在公叔的耳边低于道:“备些好酒好菜,该去见见老朋友了。”
“是,卑职即刻去办。”不问缘由,这等执行力,也难怪他平步青云。
“师兄,这局棋,你也来玩乐一番吧。”空荡荡的王府中,只剩下了他阴冷的笑声。
厉胜庙,佛光下的人间炼狱,坊间有言“进了厉胜庙,只等阎王叫。”
入了此门,连死都是一种奢望。
阴森的庙宇,存在的意义,便是穷尽一切手段,折磨着关押的“犯人”。
不审,不判,齐王的话,就是律法。
约摸正午时分,一顶极为奢华的轿子,落在了庙宇的正门。
十二位金盔金甲的武者,齐齐整整,分列两旁。
两个轿夫,打起蜀中云锦织就得轿帘,压下金丝楠木做成的轿杆。
齐王,缓步而出。
你看他,鼻若悬胆,唇似刀裁,俊美的脸庞,阳光之下,棱角分明。
“辰龙随行,其余的人原地待命。”
“诺!”辰龙,应声而出,腰系红色锦缎腰带,与旁人不同,彰显着身份地位。
“王爷。”厉胜庙的住持,早早地侯在门外,见齐王出轿,忙下跪迎接。
颤抖的声音,全然没了往日的嚣张跋扈。
“去地牢。”齐王轻蔑的瞥了他一样,冷冷的扔下了三个字。
穿过了血腥阴暗的正堂,走过了惨叫连连的牢房,一直到后院的胡同,方才停下脚步。
青石墙壁上,“慈航普度”四个大字,遒劲有力,工整流畅。
“打开!”
伴随一阵轰鸣,院墙洞开,蜿蜒的小路,展现眼前。
“没你的事了!”齐王领着辰龙,往深处走去。对那尽心尽责的老住持,一如既往的冷言冷语。
蜿蜒的石板小路,潮湿且难行,不知走了多久,终是到了地牢最深处。
这最深处的地牢,宽阔干燥,气候怡人,灯火明亮,安静的出奇。
更是连半个狱卒的身影,都没看见。
“师兄,别来无恙。”齐王抱拳拱手,对地牢中央闭目打坐的男子施礼道。
“无恙?那你进来,待两天!”那男子也不睁眼,冷冷的说道。
“居于此地,委屈师兄了。”
“我算着日子呢,这还没到月中,怎么来了。”男子睁开了眼睛,望着面前的齐王没好气的说道。
“小弟此来,给师兄道喜。”
齐王摆摆手,身后的辰龙,将那好酒好菜尽数摆上。
“道喜?送我升天?”男子也是毫不客气,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师兄玩笑了。小弟此来,乃恭贺师兄,难满脱困,龙游太虚!”齐王端起一碗酒,同样一饮而尽。
“放我走?”嘴边的一碗酒,久久不曾咽下。
“十二年了,江湖之上,庙堂之间,无不怀念师兄的绝代风华。”
“哼!十二年,沧海桑田,人才辈出,往日的点点虚名,屁都不算!”停在嘴边的一碗酒,终是下了肚。
“师兄当年一人一剑,杀入北齐,八千禁府军皆不能挡。威名赫赫,时至今日仍在北齐大地铮铮作响。”
号称冷面俏公子的齐王,话语之中,也不免流露出几分钦佩,几分羡慕。
“少来这套,有话讲,有屁放。”男子拿起一块羊排,边嚼边说。
“师门血案。”
这四个字,让四周雅雀无声。
良久,才听得那男子低沉着声音问道:“当年之事,你果真没参与?”
“师门之事,待师兄回雍凉,一探便知。”
“这么放我走,朝廷你如何交待?”男子站起身来,沉吟良久,这才缓缓的开口说道。
“北齐之事,何须向朝廷交待?”齐王的傲气,一如既往。
“师兄请看。”他略略摆手,一柄长剑已然递到他手中。
“龙渊?”区区两个字,男子的声音却已是颤抖不已。
“此剑,小弟一直替师兄保管,时长擦拭,未曾让其染落一丝尘埃。”
男子的手颤抖着,不住的抚摸着剑鞘,忍着肩上那削肌腐骨的剧痛,将剑轻轻提在手中。
曾将出生入死的伙伴,十二年终得一见。
“稍动真气,体内犹如千刀万剐,给我剑,又有何用?”他大口的喘着粗气,单是握剑在手,已是竭尽全力。
“师兄勿忧,小弟先卸了这噬骨钉。不出两日,必会有人助师兄脱困。”齐王说着话,手掌一抬,单凭内力,便将三枚噬骨钉尽数吸在手中。
男子略提真气,只觉周身畅快无比,再无那削肌腐骨的剧痛折磨。
“现在就卸了噬骨钉,不怕我今天就逃了?”男子狐疑的问道。
“师兄体面之人,岂会等不及这两日光景?”以退为进,齐王寥寥数语,便把男子牢牢困住。
言语之力,坚逾金石,古人之言,果然不假。
地牢回复往日的平静,男子盘腿调息,双膝之上,龙渊剑静静地躺着。
这绝世神兵,静静等待它潜龙出渊之时。
“王爷。”
早已侯在门口的公叔髦,迎上前去低声道。
“人来了?”
“正在府中。”
“走!”
八名轿夫,抬起官轿,脚下生风的往回赶去。
“下官沈傲,见过王爷千岁。”
“免礼,看茶!”齐王如此爽快,也是罕见。
“沈侍郎,果然一表人才。”齐王见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如星辰闪耀,睿智无比。鼻梁高耸,嘴唇红润,颇有谦谦君子之风。
人称“玉面诸葛”,果然貌若美玉,俊朗不凡。
“王爷盛赞,下官惭愧。”沈傲欠身回礼,谦虚的说道。
“侍郎远来北齐,有何要事?”齐王佯装不知,试探道。
“下官受了皇命,提要犯龙墨轩回京。”沈傲手捧圣旨,器宇轩昂的说道。
“皇命?那北齐死伤的八千将士,朝廷又待如何?”齐王脸色骤变,怒目圆睁的瞪着沈傲。
“圣上密旨,烦请王爷一观。”沈傲直直的瞪着齐王,眼神刚毅,毫无怯意。
“呈上来。”
身边的金甲武者,大步上前,接过密旨,呈在面前。
齐王展开密旨阅览,脸色暗了又明,眼珠突了又缩。短短的瞬间,变化了数种表情。
“朝廷处事,公允周正,小王佩服。”齐王嘴角微扬,淡淡的说道。
“今日天色已晚,侍郎且先歇息,公事明日再办不迟。公叔,替本王好生招待。”齐王一向我行我素,不等沈傲告退一,起身便走,一刻不停。
“沈侍郎,请。”公叔领着沈傲,往别院走去。
未行得几步,沈傲忽觉头晕眼花,摇摇晃晃几欲跌倒。
这高山之上,空气稀薄。公叔久居于此,习以为常。沈傲初来乍到,岂能适应。
“北山之上,瘴气四溢,侍郎切切留心,别误了大事。”公叔将他扶助,贴在耳边“关切”的说道。
“这.......瘴气......如此厉害。”沈傲喘着粗气,痛苦的说道。
安顿好了沈傲,公叔独自一人来到齐王的书房,回禀道:“王爷,沈侍郎已安顿周全。”
“单人独骑来北齐,本王面前不卑不亢,是个人物。不怪老爷子,会派他前来。”
“料他一介书生,能有何作为?”听主子对一介儒生如此夸赞,心中甚是不服。
“别瞧不起儒生,哪一次山河变易,不是这帮儒生之力?”
“王爷教训的是,属下惶恐。”
“罢了!往下的事,你亲自去办,切勿有失。”
这“切勿有失”四个字,好似一柄钢刀,悬在头顶。
公叔冷汗直流,哆嗦着应道:“属下明白。”
“去吧!”
“属下告退。”
“这局棋,才开始。就让本王看看,这国手第一的称号,你配是不配。”齐王冷哼一声,极为不屑的自语道。
世事如棋,你道哪是输家,哪是赢家?
王府,东跨院,舒适的环境,却让沈傲,坐立不安。
他心中思绪万千,奈何为这瘴气所制,头晕眼花,无法集中精力。
少顷,两名婀娜的侍女,端来佳肴美酒。此时对他来说,味同嚼蜡。
“义父此刻让我来放出龙墨轩,意欲何为?”午夜时分,万籁俱寂,瘴气造成的影响,也减弱许多。
他躺在榻上,勉力集中精神,将前后之事串在一处,细细思索。虽有头绪,却行动受制,无力可为。
只得先行休息,待事情完备,再做不迟。
次日卯时,沈傲一人一马,行至地狱入口。
仰头看去,正门之上鲜红的三个大字,让人脊背发寒。
“厉胜庙,名不虚传。”沈傲心有余悸,不禁脱口而出。
“沈侍郎可知,此地为何以庙为名?”公叔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未知,还请将军赐教!”
“王爷曾说,人性本恶,生来便是赎罪的。在这里,了却今生业果,往生极乐,也算是功德圆满。”公孙的满不在乎,更让沈傲打了个寒噤。
人所公知,厉胜庙后不到五里,便是乱葬岗。
说是乱葬岗,也只过是将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尸体,随意丢弃在那里而已。
每每夏秋之际,那尸臭味,百里开外清晰可闻。
残肢、断臂,七零八落,毛发、人皮,遍地都是。就连不大的孩童,也没能逃脱毒手。
如此胡乱杀戮,也真亏的他能将那“往生极乐”四字,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齐王的宫殿,霞光万丈,号称“佛光普照”。
佛光虽广,也照不亮山脚下的人间炼狱。
沈傲闻听此言,心中翻江倒海,面部波澜不惊,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沈侍郎,请吧。”公叔髦右手手掌一摊,请的姿势已经做出。
沈傲壮着胆子,踏入了“神仙也皱眉,修罗也落泪”的厉胜庙。
住持,眼见公叔髦到来,三步并作两步迎了过来,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王爷有令,由中书省侍郎沈傲,至地牢底层,将那名犯人提出。住持,你就带沈侍郎,好好的参观一下吧。”公叔髦阴阳怪气的说道
“老衲遵命,沈侍郎请。”
此等情况,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是连路也走不动了。
“头前带路。”单是这铿锵有力的四字,便能看出他和寻常的穷酸腐儒大不相同。
圣人之道,从来允文允武。
文以修身,武以养德。
“吾善养吾浩然之气”,便是刀山火海,我亦义无反顾。
谋士入局,举手胜天半子。
住持头前带路,眉飞色舞的介绍着诸般酷刑。
扒皮、抽筋、断掌、去足、石帽、束腰、寸剐,活烹,诸般刑罚,简直让人眼界大开。
“沈侍郎,这面的后面便是地牢,王爷曾有严令,我等不得随意进入。”
“我不认得去往地牢的路,若是耽误了王爷的正事,你担待的起吗?”
老住持原想将他撇开,却被他一句话,逼到了墙角。倘若耽误了大事,便是佛祖降世,只怕也难救于他。
强烈的求生**下,虽是万般不愿,还是领着沈傲,踏上了那条崎岖的小路。
故事到此,翻开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