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的气候,还是这般俏皮。
昨日寒风凌冽,今晨艳阳高照。
一抹晨光照在身上,让人一时间说不出的畅快。
受尽风寒,才识阳光,弥足珍贵。
“唔!哈!额!”龙墨轩捂着头,迷迷糊糊所谓坐直了身子。
“我怎么会在这里?”他揉揉眼睛,四下观看,不明白怎会睡在了中军大帐内。
“你醒啦,睡的可好?”江漓端着一碗温水,笑嘻嘻的对他问道。
“我怎么会睡在这里了?”他满脸疑惑道。
“哎呀!昨天晚上,也不知道是谁,灌了五坛子酒。那么大的风,那么冷的天,又是舞剑,又是吟诗的。”她坐在榻边调侃着说道。
“还拉着我的手,一个劲的,涟漪,涟漪.......”她凑在他的耳边悄声的说道。
“我怎么会........”他一脸震惊的说道。
“平日里看起来清清冷冷的,没想到居然还是个情种。”江漓笑盈盈的说道。
“抱歉,我失礼了。就当,没发生过吧!”他低着头,毫无底气的说道。
“反正你那德行,我已经见过了。日后若是再惹我,全都给你学出去。”江漓俏皮的说道。
“杀人灭口,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来,来,给你杀。”她往他身边靠了靠,吐气如兰的说道:“舍得吗?”
他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只能低着头,一言不发。
“哎!哎!涟漪是谁啊,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你这般念念不忘?”她眯着眼睛,咯咯笑的问他道。
墨轩低头,默然不语。
“十四年前........”沉吟了良久,才缓缓的说道。
那一刻,他化身故事的说书人,将尘封的往事,娓娓道来。
雍凉龙家,天下剑宗。与扬州裴家,湖州公孙家,并称当世剑道三大家。
天下剑客,尽出于此。
三大家并存二百余年,彼此之间,分庭抗礼。
直到七十年前,公孙家南北分立。裴家精锐又在两广会战中,折损殆尽。
至此以后,天下剑道,归于龙家。
彼时的龙墨轩年仅六岁,气血羸弱的他,瘦瘦小小,弱不禁风。
家族长辈,本来也没对他寄予厚望。只求他平平安安,娶妻生子,延续香火,也知足了。
而然八岁那年,命运巧然而变。
当他踏入剑阁,阁内数千柄名剑,竟是齐齐拜服,如仆见主般颤抖不已。
就连沉寂百年的名剑龙渊,也绽放阵阵霞光。
龙毅满脸惊诧,怎么也不愿相信,这弱不禁风的侄子,竟会是不世出的剑道奇才。
至此以后,他在家族中的地位与日俱增,不仅吃穿用度远远优于旁人,就连武艺也是老掌门亲自点拨。
也因此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家族的百年期待,自然也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就这样,在家族的簇拥下,他八岁习剑,九岁成武皇,十岁达宗师,十六岁已入至尊之境。
十八岁,得到老掌门准许,入秘境“剑域”悟剑道四年。
二十二岁破关而出,剑意直冲斗牛。连那傲视百来,无人匹配的名剑龙渊,也臣服失色。
之后的几年,他一人一剑,游历天下,打出了剑神的名号。
在这期间,他特意南下扬州,造访裴家,与裴家少主裴旻相识。
两个天才相遇了。
探讨剑术,精研剑理,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可那世事,总是无常。
天才的骄傲,终使二人,拔剑相向。
诚于剑,诚于人,学剑之道,两人说服不了彼此,最后只能在金陵城下,比剑论道。
江湖之中,理在剑,不在嘴。说不服,打服。
一场比试,江南震动。江湖庙堂,蜂拥金陵。
这一战,让天地为之变色,风云为之动容。在场观战之人,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一丝精彩。
二人你来我往,剑气纵横。
龙墨轩灵动飘逸,不拘一格,飘飘然似神人之姿。
裴旻端庄大气,一招一式,皇者气派,继往开来。
斗了一日一夜,最终龙墨轩略胜半筹,以半招之势赢下了这场比试。
“原来,那个在金陵城打赢裴家少主的人,就是你啊”听到此处,江漓不由得惊呼道。
“不错,是我。”
“那为什么后来坊间又流传,你诱拐走了裴家的大小姐?”
“诱拐?”他笑着说道,但那声笑中包含了太多的无奈和心酸。
“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江漓追问道。
“哼,诱拐?”他冷哼一声,语气之中满是不屑。
“那后来怎么样了。”江漓的好奇心,驱使着她追问下去。
他的思绪,又一次飘向了,那西子湖畔的岸边。
杨柳青青,浅草软软。
“你和表弟这些天,争吵不休,闹得很不愉快,有必要吗?”涟漪坐在软软的草坪上,望着懒洋洋的龙墨轩说道。
“探寻用剑之道,乃是学剑之人毕生所求,整能说没有必要呢?”今日若是换了旁人,他的语气决计不会这般温柔。
“你们总说寻求剑道,那我问你剑道是什么?”
剑道当诚于人,以仁爱之心驱使手中长剑,方不失人间正气。若使用得当,剑也是守护世人的坚盾。
平日里,这些话龙墨轩朗朗上口,今日被涟漪这么突然一问,也不知怎的,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剑道吗,当然是诚于用剑之人啊......。”他支支吾吾的,半晌才挤出一句废话来。
“什么诚于人,什么诚于剑,你们两个谁赢了都不好听。”涟漪这话透露着几分傲娇,随后打趣的说道:“你们两个啊,一个‘剑中人’,一个‘剑中剑’,你说哪一个好听?”
这傲娇的表情,让龙墨轩有些心神不宁。讷讷的杵在原地,半晌才嘀咕道:“那依你所说,剑道是什么呢?”
“我问你,道在先,还是剑客在先?”
“当然是道在先”龙墨轩不假思索的吐口而出。
“如果剑和剑客都没有了,道是否还在?”
“这……”这一问着实是让他呆住了,他求道日久,也不曾这般思考过。
“就算是......剑和剑客都没有了.......道也还在。”龙墨轩支支吾吾的说道,哪里还有几天前和裴旻论道时那份从心所欲。
“道常在,世间万物无论茶道、医道、兵道,商道,追求目的虽不尽相同,最后却都殊途同归。所谓道唯一,法万千,正是如此。”涟漪看着他,淡淡的说道。
“你和表弟争来争去,什么诚于人,什么诚于剑。却忘记了,‘道常无为,上善若水’,八个字。即便是你们哪一个胜了,也不是真正的用剑之道。大道至简,若是执着的追求剑道,不也是一种桎桔吗?”
涟漪漫不经心的说着,好似那道祖临凡,前来开悟于他一般。
此刻龙墨轩满是惊叹。
自他记事以来,除了习武练剑,还通读各种百家典籍。
涟漪所说,乃是最浅显的道门哲理,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可怜后世道学大家,自顾自的咬文嚼字,皓首穷经,却全然忘记了道的本源本意。
自那以后,他的武道发生了巨大改变,他的坚持,被涟漪批的体无完肤。
他迷惘,他疑惑,他不知道,一直追寻的剑道所为何来?
“她这么厉害呢!”江漓惊呼道。
“这才是真正的道学大家,比起那些,只会在字里行间求学问道之人,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他淡淡的说道,言语中的骄傲,早已淋漓尽致。
“那后来呢?涟漪姑娘去了哪里?”江漓追问道。
“她.......死在了龙渊剑下。”
“龙渊,那不是你的........”
“对,她死在了我的手上。”
“你杀了她?”江漓目瞪口呆的问道。
“那年初春,西子湖畔........”他的思绪,顺着微风,飘向远方。
“涟漪,有了这八式剑诀,再有个两三年的时间,我定能探寻剑道。到那时,也算对家族有个交代了。”年轻的龙墨轩,满脸微笑的坐在扬州湖边的草地上,对身旁的涟漪说道。
彼时的扬州又是一个初春,那才能没过马蹄的浅草,软软的宛如帛毯一般。
“对家族有交代了,那我怎么办?”
涟漪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语气中总有几分忧伤和不舍
“真到那时,我就带你远走高飞,再不理这凡尘俗世。”龙墨轩看着湛蓝的天空,一本正经的对她说道.
“那是不行的,真要这么做了,江湖上会戳你脊梁骨的。”涟漪淡淡的说道,语气中没有一丝的情绪波动。
“哼,我气在乎世人的眼光。”龙墨轩一脸不屑的说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一颗石块抛向水面,石块在水面上轻弹,顿时激起了层层涟漪。
“我想看你练剑了。”连漪握着他的手,娇滴滴的说道。
“好,我练给你看。”
说完引剑出鞘,身形抖动之间,将那八式剑诀使将开来。
彼时的他弱冠年纪,正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之时。
你看那剑招,一招一式朝气十足,好似清晨的太阳一般,光而不烈,柔而不弱。
不消片刻,他已将这八式剑诀演练一遍。
未等他还剑入鞘,涟漪一把上来牵着他持剑的手说道:“龙小龙,你这剑诀愈发熟练了。别忘了,你答应过我,领袖剑道。”
“至于我,要去一个每个人都要去,可却都不想去的地方。”
这一番话,说的龙墨轩摸不着头脑,只是憨憨的笑着,什么话也没说。
猛听得,“噗”的一声,涟漪抬起他持剑的手,毫不犹豫的贯胸而过。
这一幕,太过突然,根本不及反应。
等他回过神来时,长剑早已贯穿了涟漪的身体。
顿时鲜血喷涌,染红了那片碧绿的草坪,也染红了他的双眼。
“连漪!”
“连漪!”
“涟漪!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抱着倒在怀里的涟漪,一脸惊愕的问道。
“小傻瓜,我不这么做....你永远也避不开世俗的指指点点。即使你所求有道,他们也.....也不会让你领袖剑道。”连漪的气息越来越弱。
“你别说话了,我给你疗伤。”说着聚起真气,为她护住心脉。
“别为我......耗费......耗费真气了,你......听我说完。”涟漪的声音越来越低。
“龙家.....裴家......公孙家,这些葛世家大族,就是一座座高墙。世人都想越过......可却从来没有人能够越过。你想要.......统领剑道,只能......依附于这座高墙。”
“涟漪,没有你,这剑道又有何用。”龙墨轩泪流满面的说道。
“龙小龙,剑之道诚于人,诚于剑。你说......这一剑,是诚于人了,还是诚于剑了。”那气息越来越弱,最终消散在了暖暖的春风里。
一旁,龙墨轩撕心裂肺的喊着她的名字,却空留余音,回响在水波之间。
“对不起,我......”江漓伸出衣袖,替他拭去眼角的泪水,双眼之中满是歉意。
“涟漪临终前,对我说的那句话,我没明白,十二年了,我依然不明白。”他长叹一声,泪水终是忍不住的从脸颊滚落下来。
“天下之大,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子。”江漓宽慰他道。
“天下再大,没有她,又有什么滋味呢?”
听了他的话,莫名的悲伤感涌上心头,这种感觉,数次涌出。
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水面上点点涟漪,总会归于平静。可情海若起涟漪,又怎能,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