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顺着那道酥麻入骨的声音转头时,雪练似的狐尾正从县衙门槛上拂过。
白狐妖女踏着满地碎瓦款款而入,那对雪色狐耳从银瀑似的长发间支棱出来,冰蓝色云纹锦缎裁成的广袖长裙迤逦过石阶,裙摆银线绣的雪浪随着步伐翻涌。
扭胯摆腰的步态带着勾魂摄魄的韵律,每步都似踩在人心跳间隙。左肩微沉时右胯顶起,冰绡裙摆顿时绷出蜜桃熟透的丰腴臀线;待要落脚,腰肢又如蛇类蜕皮般猛地回弹,高腰束带勒出的胸脯弧度几乎要挣裂丝绸。
术士少女死死攥住兄长衣角,几位金乌卫的刀柄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们方才沉浸在击败傀儡师的喜悦中,竟忘了这次任务原本的对象是只狐妖,反倒是傀儡师遭了无妄之灾。
与傀儡师的激战已经让他们鼓衰力尽,此刻已无余力再战强敌。
不,或许即便他们状态完全,也不会是这只狐妖的对手。在那妖物主动出声前,他们甚至无一人注意到对方何时走来。
秦霄倒是依然镇定,一来他对狐妖的到来早有预料,二来身后有着己方大腿,有恃无恐。
“看样子,妾身来晚了呢。”美目扫过傀儡师断成两截的尸首,狐妖抿唇轻笑:“傀儡师真是没用,让妾身看看将其毙命的是何方神圣。”
当她视线转向金乌卫时,四人仿佛被无形寒气冻结了呼吸,唯有秦霄毫不避讳地打量回去。
她的脸是雪原里开出的毒花,眉骨到鼻梁的线条像用狼毫蘸着月光勾出来的,偏生两腮晕着三月桃色。
最勾魂的是那对淡金眼眸,流转间恍若深渊漩涡,多望半刻便要溺毙其中。此刻这双眼正肆无忌惮地扫过秦霄破碎衣襟下裸露的腹肌,舌尖缓缓舔过嫣红唇瓣:“好俊俏的小郎……”
浅笑嫣然间,狐妖就要朝前迈步,娇媚嗓音却戛然而止。
白狐倏然偏头,亮银枪尖擦着她耳畔贯入石狮头颅——方才若是慢半瞬,这颗美人首就该钉在枪上了。
炸开的碎石间立着个青袍男人,龙羽收枪时带起的罡风掀开狐妖鬓发,露出颈侧凝脂般的肌肤。狐妖踉跄后退两步,狐尾炸毛般蓬起,先前游刃有余的媚态裂开缝隙。
“青龙大人!”金乌卫的欢呼裹在兵器破空声里,龙枪化作银色闪电,直冲狐妖命门而去。
“青龙使这般急躁?”她足尖点地倒掠,冰蓝广袖翻卷如蝶翼。那杆亮银龙枪却如附骨之疽,每次突刺都逼得她腰身后仰近乎对折。
龙羽枪势骤变横扫,狐妖仓皇旋身躲避时发簪崩断。银发如瀑倾泻的瞬间,枪尖已追至咽喉三寸。
狐妖身影骤然破碎成漫天冰晶,真身已闪现至西侧廊柱旁。可未等她喘息,龙羽的枪尖竟预判般穿透她即将凝实的身影,逼得狐妖再次化作流光溃散。
冰蓝裙裾在青砖上拖出蜿蜒流光,身后竟接连爆开五道残影。秦霄只觉眼中尽是翻飞的雪发与流云广袖,根本辨不清实体所在。
可即便狐妖身法诡谲至此,那杆龙枪却是始终咬死命门。
龙羽突然旋身背刺,这一枪看似落空,却精准刺穿狐妖第八次瞬移的落点。她被迫扬袖格挡,流云广袖与枪锋相撞迸出火星,几滴血珠随之落下。
这一瞬,秦霄终于看清她妖冶面容上闪过的痛楚。
“妾身不奉陪了!”狐妖甩袖的动作伴随着冰雾炸开,龙羽长枪破空刺入雾霭,却只挑下半片染血的袖角。
待霜气散尽,檐角琉璃瓦上蜿蜒着染血白毛,青袍身影早已追着妖物消失不见。
留在原地的众人一时失语,秦霄喃喃道:“神仙打架。”
他先前躲过傀儡师绝命杀招,用的是《混元晦明魔典》的夜阑遁步,简单泛用的位移技能,位移后还能短时间内提升移速,最多叠加三层,并且在夜晚使用cd减半。
秦霄对这进可攻退可守的技能沾沾自喜,可青龙使与狐妖的战斗将他的自信打得粉碎——他们常态的速度就能做到凌驾于这所谓的位移之上。
两者的战斗在其他几人眼中看得是眼花缭乱,只能见到银枪蓝影交错,而秦霄的洞法真目虽无法使用,却给了他远超常人的眼力。
即便如此,秦霄也只能堪堪看出两位强者的冰山一角。
那狐妖的遁术比他强上太多,每次瞬移都毫无灵力滞涩,分身之术更是真假难辨。
饶是如此,龙羽的枪尖永远能咬住真身。
万武通明赋予了秦霄登峰造极的枪术境界,在此刻却显得可笑。秦霄自问能预判世间万般枪路,却完全无法理解龙羽的枪,枪尖的落点永远在他预料之外。
毫无疑问,龙羽的枪术已然入道。
尽管身边已经有着柳颖笙这位入道者,但这并不代表入道是什么烂大街的事。入道,就等于拿到了天人的半张门票,半只脚踏进天门,九成归一巅峰终其一生都叩不开这道门。
坦白说,将那位神照境音修连着傀儡师一起一枪打碎时,秦霄心里肯定是膨胀的。
尽管不觉得自己正常交手会是神照境的对手,但他确实已然生出了不该有的傲慢——神照境又怎样?神照境也会被一枪打死。
这两人算是给他好好地上了一课,不管什么外挂,何等花里胡哨的能力,在真正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都无济于事。
真正的天堑,哪是投机取巧能跨越的。
还得好好提升自己啊。决定了,回去之后,天天青楼听曲!
“总旗,我们现在是……”赵铁生凑近半步,刀柄上的汗渍在日光下反光。
“搜!把县衙每块砖都掀起来!”秦霄突然抬脚踢开傀儡师的残肢,碎石飞溅声里,他语速渐快:“那狐妖八成是跟傀儡师一伙的,事关尸傀门,不,南疆与万妖国的勾结,此事绝对非同小可。”
秦诗月垂眸道:“光那只狐妖就足以让事态升级,能与青龙使过招的白狐,她可能是万妖国皇室的天狐一族。此等存在,已足以让三卫震动。”
柳七也庆幸道:“能和青龙使交上手,这已经和我们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了,幸好龙羽大人来了,否则……”
这倒未必……
因为朝廷线没接着打下去,游戏里秦霄未曾见过狐妖。
但他在论坛上刷到过关于狐妖的吐槽,如果找青龙使逃关,青龙使会直接把狐妖打跑,但要是玩家正面击败傀儡师,随后赶到的狐妖只会把主角调戏一番就扬长而去。
就有人说,狐妖剧情是给胜利者的奖赏。
可惜,秦霄现在再也不知道狐妖究竟会怎么调戏主角了。
龙羽就不能晚点出手吗?
嗯?
秦霄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盲点。游戏里青龙使会在主角陷入必死危机时出手,但他刚才两次遭遇危机,青龙使都按捺住了,唯独狐妖靠近时猛然出手。
难不成,他觉得哪怕狐妖再靠前半步,都会护不住秦霄?
……
其他三位金乌卫翻查碎瓦的声响里,秦霄倚坐在断柱旁。秦诗月跪坐在他身侧,素白手指正捏着绷带绕过他渗血的肋间。
五人之中除了赵铁生受了点微不足道的轻伤,就其他多处挂彩。
但论战绩也是他最高啊,人头基本是他一个人拿的。
我是13.0mvp,你们是躺赢狗!
秦诗月:???
好奇怪的眼神……
“十三道伤口。”少女冰凉的指尖抚过秦霄散开的衣襟,哀柔目光停在胸肌上那道暗红痂痕,“你流了好多血。”
秦霄满不在乎地说道:“男人流点血算什么?嗯,女人也不算什么。”
“可是,你没有让我流哪怕一滴血……”
青年忽然屈指擦去妹妹鼻尖的血珠,粗粝指腹蹭得少女皮肤发红,“因为你是我妹妹啊,哪有哥哥会让妹妹流血的。”
雪缎袖口下的手腕微不可察地颤抖,少女突然将脸埋进他染血的胸膛,鸦青发丝随着抽气声轻晃,蹭得秦霄锁骨发痒。
感受着少女柔软的娇躯隔着衣料传来细微震颤,秦霄掌心轻轻抚上妹妹单薄的背脊。
原本冷若冰霜的小姑娘,此刻在他怀里抖得像只淋雨的雀儿,秦霄心头泛起微妙的满足感。
他没看见少女攥紧他衣襟的指节发白。
因为是妹妹所以才倾力保护,如果你知道我不是你的妹妹呢?
那些被侯府嬷嬷踩碎的药碗,母亲惩戒时浸透襦裙的血迹,此刻都凝成喉间酸涩。
秦诗月一直是个很缺爱的人,素魄从对秦霄的爱中分出一点点给她,都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她唯一一束光。
监正是第二个会真心关心她的人,但陆怀秋桃李遍布天下,他眼中是芸芸众生,分给她的关心仅仅是博爱中的一点。
直到秦霄舍身挡刀,她才体会到这般炽烈的爱。先前秦霄的两次施恩,都没有在少女心中留下如此深的痕迹,因为那只是高高在上的施舍。侯府二公子的垂怜像檐角的冰棱,美则美矣,触手即寒,她会报恩,但也仅此而已。
唯有此刻环抱的体温真实滚烫,她现在切实感受到了被人精心呵护的滋味,秦霄哪怕遍体鳞伤,都不愿意让她受到一丁点伤害。
偏偏这最炽烈的爱是来自一场误会,是靠妹妹这个虚假身份占据的爱。
不会长久的……
十岁前野狗般蜷缩在柴房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太多人见过她泥泞的模样,包括那位对她不屑一顾的青龙使。假凤凰的尾羽迟早要被揪住,届时,失去了妹妹的身份,她还能留住这份爱吗?
想起先前感受到的羞人物事,秦诗月眼前忽然浮现出母亲尖酸又病态的面孔。
秦诗月猛然抬头,冰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年跳动的颈脉,母亲癫狂的絮语在耳畔炸开:“记住,你这张脸才是攀住侯府的藤蔓。”
尽管对那个神神癫癫的女人深恶痛绝,但秦诗月还是有一点佩服她的。哪怕沉醉于秦家的荣华富贵,却没有被其迷花了眼,始终坚信秦诗月那虚假的二小姐身份是空中楼阁,迟早靠不住。
在女儿美貌初现峥嵘之时,女人提出了她丧心病狂的想法:与其当个身为玩物的二小姐,不如成为二夫人。
秦家的一切都围着秦霄转,只要得到了秦霄的宠爱,就能真正享有这条大船的一部分。而她女儿尚在金钗之年,还未长开的容貌就已经不输宫中嫔妃,没有男人会拒绝这样的女人。
这个念头烫得少女指尖蜷缩,如今秦家荣光不再,那个女人想必早已放弃了这个疯狂的念头。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少女将脸重新埋进兄长怀中——至少此刻,藤蔓还能借着“妹妹”的名分,汲取最后的热量。
……
檐角冰棱尚未化尽时,青袍身影已踏着碎瓦归来。龙羽长枪一抖,半截雪白狐尾应声落入掌心,枪尖血珠在青砖上砸出细碎红梅。
“让狐妖跑了,还差十招才能将其毙命。”他扯下腰间布囊收纳狐尾,绢帛擦过枪锋发出清鸣:“我高估了她。”
秦霄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不对,“不该是低估吗?”
青龙使摇了摇头,“出枪时,我做好了她实力在我之上的心理准备。”
“诶?”兄妹二人齐齐震惊。
“直到那声轻笑前……”龙羽忽然抬眸望向县衙飞檐,“我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存在。”
这句话让少女指尖的药粉洒落在地。她原以为狐妖只是瞒过了自己这等修为浅薄之人,却不想连青龙使都遭了蒙蔽。
秦霄猛地攥紧剑柄,先前那个荒诞的猜想竟被印证,狐妖是给了龙羽很大压力才让他主动出手。
“而且……”龙羽突然屈指叩响枪杆,“她躲开第一枪时的步法,分明是早已看穿了我的藏身方位。”
常年执枪的虎口微微绷紧,他自问潜行术不输影卫统领,没想到撞上了更精于此道之人。
“可青龙大人您不还是打得狐妖抱头鼠窜吗?”柳七走进庭院恭维道。
“是啊,那狐妖也就银样镴枪头,在龙哥面前不堪一击。”秦霄跟着吹捧,虽然他的眼界看出狐妖确实有东西,但帅不过三秒也是真的,完全被龙羽单方面吊打。
“本事还是有的,手段也确实诡谲,只是一身本领全在保命上了。”龙羽望着枪尖出神,他本该在这间庭院里就将女人藕臂留下,但杀招临到关头竟似刺入泥沼,枪势凭空少了八成有余。
他莫名看向秦霄,这类保命神通竟然能在一天内得见两次。
“修为大概刚到神照境后期,差不多潜龙榜前十的……”龙羽说出他对狐妖实力的判定,但话语突然停滞。
秦霄问道:“龙哥,怎么了?”
龙羽拇指摩挲着腰间布囊,方才还鼓胀的皮囊此刻竟如泄气般干瘪。
秦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龙羽展开拭枪的绢布——原本沾染的妖血与狐毛,已如冰晶被日光蒸腾般消失无踪。
微风拂过庭院,唯独庭前碎瓦,与青砖上几道冰霜拖痕,证明方才并非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