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惊蛰·骨骼
散文诗|《雷声的骨裂》
础石在颤抖。
第一声雷劈开云层时,地坛东南角的石兽突然弓起脊背,风化的爪痕深处迸出细碎的火星。蛰伏了一冬的蜇虫,此刻正用额头顶撞冻土,甲壳与冰碴摩擦出青铜器刮擦的锐响。我蹲下身,耳廓紧贴地面——那声响从地脉深处涌来,像有人用铁锤击打岩层的关节,又像千万根陈年的骨刺正从泥土中拔出。
古柏的根系率先听见召唤。
它们撕开腐殖质的裹尸布,沿着础石的裂缝攀爬,将石缝撑成龟甲纹。树皮下的汁液开始沸腾,冒出硫磺气味的泡沫,而去年深秋悬在枝头的空蝉蜕,突然被一道闪电贯穿。蝉蜕炸裂的瞬间,地坛西侧荒草间的断碑竟微微抬升——碑底压着的蜈蚣正用百足托举碑体,甲壳上映出雷暴的紫光。
风筝残骸挂在柏树枝头,纸面早已褪成尸布般的灰白。雷声滚过时,残破的竹骨突然绷直,仿佛死去的风筝在模仿飞鸟振翅。细铁丝缠住的尾巴开始抽搐,抽打枝干发出皮鞭似的脆响。而础石深处传来钟磬的嗡鸣,与雷声共振,惊醒了地坛砖缝中所有钙化的脊椎。
此刻,春天正在锻造自己的骨骼。
自由体诗|《碑体悬浮术》
雷声是天空的骨裂,
蜇虫推开墓碑,地坛的础石
长出脊椎。
断线风筝坠向深渊,
却在风中站成一座悬崖——
竹骨刺穿雨幕,纸翼割开云层,
每一道裂痕都是新生的掌纹。
碑底蜈蚣举起百足,
甲壳折射雷暴的棱镜:
死去的帝王在碑文中翻身,
字迹剐蹭岩层,溅起火星。
而古柏的汁液正在发酵,
冒出硫磺泡沫,漫过
蝉蜕空荡的眼眶——
闪电在其中豢养金蛇。
此刻,大地的关节咯咯作响,
所有匍匐者开始练习直立。
哲学札记|《疼痛的坐标系》
惊蛰的本质,是一场骨骼的哗变。
雷声充当了叛乱的号角。它捶打云层,实则是捶打一切习惯于弯曲的脊梁:冻土必须裂开,碑石必须震颤,蝉蜕必须粉碎——唯有疼痛能证明觉醒的真实。那些从地脉深处拔出的骨刺,正是被镇压的、蜷曲的、钙化的时间。
地坛的础石泄露了生命的悖论:
岩层越是碎裂,根系越是虬结;
碑体越是悬浮,字迹越是锋利;
风筝越是残破,飞升越是暴烈。
这像极了人类骨头的生长秘密——
幼年的骨骼在夜间咯吱伸展,
须以梦魇的压迫为食粮。
而蜇虫的对抗更具启示性:
它们用甲壳抵住冻土,实则是抵住自身僵死的旧形;
百足托举碑石,恰如骨骼托举血肉;
就连被闪电击穿的蝉蜕,也在灰烬中显形为一座微型凯旋门。
这些卑微的生灵早已知晓:
疼痛不是诅咒,而是丈量生命维度的绳索。
于是我们终于理解石兽的颤抖——
雷暴中,它风化的脊椎正一节节重生。
所有直立行走的物种,
都曾在惊蛰日吞下过一颗闪电的乳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