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墨的夜色中,三十多艘小船悄无声息地滑行在静谧的湖面上。
他们的船只轻盈而敏捷,如同夜色中的幽灵,避开官军的巡逻路线,小心翼翼地接近着远处黑暗中如同巍峨小山一样的官军战船。
水手们轻轻地划动着手中的撸桨,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惊动了不远处的官军。
湖面上,官军的战船早已没有了昨天的井井有条,不少船只桅杆断裂,船帆被毁。
船身上如同刺猬一样生长着长短不一的各种箭支,有些战船更是被烧的焦黑一片,一副残破不堪的落魄之象。
可即便如此,这些战船依然是水匪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对他们来说,如果这次不能趁此机会将洞庭湖水域官军最后的这支水上力量彻底消灭。
那么以后等官军缓过劲来,他们再想要消灭这支敌方舰队,必将要付出更加惨重的代价。
所以,即便昨天他们已经将这支官军船队完全困死在了岳州水寨内,他们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正好天空作美,今晚夜色如墨,月光被乌云遮盖,杨幺当即便决定派出敢死队,悄悄摸进水寨,打算彻底将这支官军在洞庭湖水域的最后力量彻底葬送掉。
为了达到偷袭的突然性,他将行动的时间放在了人最是疲惫的凌晨四点左右。
看着敢死队离官军战船越来越近,眼见就要偷袭得手之时,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挂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心中暗道这些官军实在是不中用,这是摆明了要让自己成事啊!
可就在这时,官军营寨内突然警钟大作,刚刚还一片寂静的湖面上瞬间热闹了起来。
眼见自己的偷袭计划失败,杨幺也不生气,双目一眯,嘴角扯起一抹淡淡的冷笑。
“哼!可惜你们发现得太迟了。
来人啊!掌灯!全军压上!”
随着一声令下,刚刚还安安静静飘荡在湖面上的水匪战船上,瞬间亮起无数的火把,将整个湖面照射得亮如白昼。
与此同时,那些离官军战船只有二十多丈的敢死队们,也彻底卸下了船上的伪装。
一个头上还缠着绷带的络腮胡匪首,单手举着朴刀,回头对着身后一众水匪大声呼喊道:
“弟兄们,给洒家冲啊!抢下这些官军战船,洞庭湖就再也没有人是我们的对手了!”
“冲啊!”
“杀啊!”
“杀!”
随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喊杀声,船侧的水匪几乎同时掏出水浆,拼命地朝着官军战船的方向划去。
端坐在中间的水匪弓手们纷纷起身,将浸油火箭凑在火把上点燃后,弯弓搭箭,毫不犹豫地射向了远处的官军战船。
一时间,一条条赤蛇窜上夜空,胡乱攀咬在远处本就残破不堪的官军战船上。
几名刚刚冲上甲板的官军水兵,还没看清战场情况,便被直接钉在了船板上,口中发出一阵阵凄厉的惨叫。
官军水寨方向,高大的箭楼上,几个衣衫不整的官军,慌乱地围在重型床弩旁,拼命转动着手上的绞盘。
一名水兵将比人还长的重型弩箭放进箭槽,随着一声龙吟般的闷响,裹着赤硝的弩箭撕裂夜空,直直飞向一艘离水寨最近的匪船,在甲板上炸开赤色的焰浪。
正拼命划桨的水匪们惨叫着坠入冰冷的湖水,断肢将湖面染成了暗红色。
远处更多的水匪和官军纷纷加入战团,沉寂了一夜的水寨,再次陷入了杀声震天的惨烈厮杀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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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靠近岳州府的长江水道上,陈瀚正带领着荆州都巡检司支援过来的三艘战船,日夜兼程地朝着岳州府水军营寨赶来。
作为这支只有四艘战船的小型舰队旗舰,陈瀚的战船船舱里,此刻正聚集着船队所有战船的船长。
“诸位!很快我们就要到达前线了。
根据前方战报报,岳州水寨已被水匪大军团团包围,对此,各位有何看法?”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军汉闻言双手抱拳,率先起身道:
“禀副将大人,依末将所见,区区水匪而已,大军被围也不过是一时不查,只需吾等大张旗鼓从水匪后方发起攻击,想那水匪必然落荒而逃。”
闻言,另一名皮肤白净的瘦削山羊胡汉子忍不住眉头一皱,同样起身对着陈瀚拱手行礼道:
“副将大人,末将以为王都头所言不妥!”
被称作王都头的络腮胡大汉闻言大怒,双目圆瞪大声呵斥道:
“茅辰良!你他娘的说什么屁话!老子哪里说错了?
我看你小子就是胆小怕死,不敢和这些水匪正面对决,只想着躲在背后划水!
哼!等见到统制大人后,某一定要参你一个畏敌不前之罪!”
陈瀚眼见两人意见相左,并没有出声制止,反而是一脸淡然地看着两人争执。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了解新下属的好时机,毕竟,这几个人都来自荆州都巡检司,属于老熟人。
他们之间的关系怎样他无从得知,而他这个临时舰队的指挥官却是个空降兵,天知道这几个人在战斗的时候会不会完全听从他的指挥。
所以,他需要个时间对几人做个初步了解。
这也是他主动抛出这个话题的原因,眼见两人渐渐火气上涌,而他这个副将又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样子。
一旁另一位一直没怎么出声的身材微胖,满脸笑容的圆脸汉子上前一步,站到两人中间道:
“王都头,茅都头息怒!有话好好说!
副将大人还在上面看着呢!你们休要军前失仪!”
说着,还不停对着两人使眼色。
见状,两人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并非在荆州都巡检司,而是在陈瀚的旗舰上。
反应过来的两人连忙转身,齐齐对着陈瀚抱拳行礼道:
“副将大人息怒!是属下失礼了!”
坐在上首位置的陈瀚心里对三人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但他并没有出来调和矛盾和稀泥的意思。
而是面无表情地静静坐在位置上,眼神严厉地看着三人。
好半响才冷哼一声道:
“哼!三位以前在荆州都巡检司是怎样相处的,某不想知道!
但请你们记住,既然现在你们被统制大人划归到某的麾下效力,那么就要按照某的规矩来办事!
某的要求很简单,战前讨论时,每个人都可以充分发表自己的意见。
无论你是否认可,皆不得随意打断。
哪怕对方的意见与你完全相反,也不得相互敌视或辱骂,事后更不可以怀恨在心,相互拖后腿。”
“其次,一旦讨论结束,会议形成决议,那么不管之前你是什么意见,都必须要坚决服从指挥官的命令。
按照讨论好的决议执行。”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某是你们的上官,只要是某的命令,你们必须无条件的执行。
在某没有询问你们意见的时候,有任何意见,都请你憋回肚子里!
一切以某的命令为准!
明白了吗?”
三人闻言,不由相互对视一眼,心中明白,这是陈瀚的下马威。
但也不得不齐齐单膝下跪,躬身行礼道:
“是,末将等必定为副将大人马首是瞻!”
知道收复几人也不可能单单靠这几句话,他淡淡地看了几人一眼后,才缓缓抬手道:
“好了,诸位起身吧!
现在我们是在战前讨论时间,每个人都可以充分发表自己的意见,严禁相互谩骂与攻讦。
茅都头,既然你不认可王都头的意见,那你的意见是什么?”
听见陈瀚的命令,三人对视一眼,缓缓起身重新坐下。
叫做茅辰良的黑脸汉子再次躬身行礼道:
“副将大人,依属下所见,水匪势大,想要凭我们几艘战船改变局势实属痴人说梦。
因此,末将的意见是,我们就在此地抛锚,等待汇合了其他地方的援兵后,再一起向水匪发动攻击。
只有这样才有把握一举击溃水匪大军,将岳州水寨解救出来!”
闻言,王都头眉头一竖,双眼一瞪,眼见又要再次发火。
好在站在他身旁的圆脸汉子似乎早有准备,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说话。
见状,陈瀚依然不动声色,只是对着叫做茅辰良的汉子轻轻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望向了微胖的圆脸汉子道:
“鲍都头,你的意见呢?”
眼见陈瀚将目光望向自己,圆脸汉子脸上迅速堆满了笑容,双手抱拳躬身行礼道:
“禀副将大人,您的意志就是属下的意见。
您说进攻,属下就是您的马前卒!您说等待援军,属下就去帮您到附近府县筹集物资。
保障大军后勤安全!”
听完三人的意见后,陈瀚忍不住眉头直跳。
好家伙,这三个家伙的性格还真是鲜明。
叫做王劲松的络腮胡汉子明显是个典型的莽夫,二话不说就准备直接莽上去。
而叫做茅辰良的山羊胡汉子,则是个谨慎得过头了的胆小怕死之徒,遇到战斗不利情况,第一个逃跑的肯定就是这家伙。
最后那个像弥勒佛一样,叫鲍瑞丰的圆脸汉子,则是个典型的马屁精,和事佬。
打圆场,和稀泥有一手,但具体带兵大战的能力如何,陈瀚是不敢抱有任何期待。
当然,这也只是他对三人的初步印象。
对于这种情况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
毕竟,这三人要是真有战斗力的话,也不会这个时候才被抽调过来了。
至于,实际上会是怎样,还要看他们接下来在战斗中的具体表现了。
陈瀚并不会因为他们三人现在的表现不如人意,就直接彻底放弃他们。
略一沉吟后,陈瀚才摆了摆手,示意三人坐下道:
“感谢鲍都头的信任,不过,这样的话,以后在战前讨论的时候就不用再说了。
前面我说的话并非戏言,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战前会议是个集思广益的机会,我希望以后大家都能充分思考后,坦率地发表自己的意见。
我也一定会认真听取你们的意见,作为接下来制定战斗计划的重要参考。”
说完,又对着依然对茅辰良都头愤愤不平的王劲松都头笑了笑道:
“对于王都头提出的直接进攻计划,我的心里是支持的,但考虑到我们总共只有四艘老式硬帆战船。
对于数量庞大的水匪战船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
如果直接进攻,非但不能达到救援岳州水寨的目的,反而会将我们这支统制大人好不容易召集过来的援军,直接葬送掉。
这必然不是统制大人愿意看到的。”
接着,不等王劲松接话,又主动将目光望向看都不看王劲松一眼的茅都头道:
“当然,茅都头的意见是稳健之言,可惜,对于我们现在面临的情况来说,也并不合适。
此次,洞庭湖水战,官军本就损失惨重。
而水匪显然也是抓住了这个机会,打算趁此机会彻底葬送官军在洞庭湖水域最后的水上力量。
一旦,让他们得逞,以后我们再想要进入洞庭湖水域,就必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了。
所以,水匪们拖得起,我们拖不起。”
说完,他伸出手指从面前的茶碗里粘了点茶水后,开始在面前的方桌上画起了简易的地图。
等将洞庭湖的地图画出来后,又拿起桌上的一个个茶杯,先后放在不同的位置道:
“这是现在统制大人营寨所在的岳州府,这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荆江口,而这里是水匪大营所在的鼎州府。
根据前方探报,水匪战船数量多达六十多艘。
而我军战船已经被水匪团团包围堵死在了码头,根本就出不了水寨,战斗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种情况下,想要靠我们四艘战船,就打破水匪包围,显然是痴人说梦。
而我们加入营寨防守,又会陷入添油战术,根本无法给大营提供有效帮助,反而会进一步打击大营官兵们的士气。
所以,我的意见是‘围魏救赵’。”
说道最后,他的手指重重敲在了地图上代表着鼎州府的茶盏上。
闻言,在场三人都是眼前一亮。
圆脸汉子鲍瑞丰更是率先起身道:
“妙啊!副将大人果然用兵如神,这招‘围魏救赵’一出,水匪必然方寸大乱。
不得不迅速撤军回援,到时候大营之围自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