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了熟了，给我舀那块肥的。”
成群的战马被胡乱地绑在枯木上，旁边是几名粗犷汉子端着木碗围在篝火前，看着咕嘟咕嘟冒泡的肉粥使唤道。
在寒冬的野外，没有比穿着皮袄烤着火，喝着肉粥吹着牛更舒坦了。
如果有，那就是再来一壶温烫的口外烈酒。
烈酒入喉，宛如火焰瞬间点燃口腔，带着辛辣与灼热一路向下，直冲胃腑，给寒冷的夜晚带来一团炽热的温暖。
可惜，按军律，值夜不得喝酒。
“阿西八，还是得吃正经热乎的饭，狗日的天天吃肉脯、嚼奶酪，老子这几天拉的屎都是硬的。”金三阳吸了一口滚烫肉粥，边喝边呲啦着嘴骂道。
“ehe jaka(满语：混账玩意)，高丽帮子你会吃东西？肉和奶那么好吃你还嫌弃，你是忘了你爷爷是饿死的吧。你不吃别吃，我兀喇全包了。”
一个硕大脑袋的女真汉子蹲在篝火旁，听到金三阳的吐槽，忍不住嫌弃地骂了一句，完全不给他面子。
兀喇和金三阳两人光着屁股长大，是从父辈开始的世交。
兀喇的父亲兀把炭、金三阳的父亲金哱罗都是吴三桂的贴身内卫，每战必相随。
部分内卫随着吴三桂从辽东一路杀到云南，甚至做到了独领一军的将军。
如吴国柱就做到了内府将军，何起龙、何起凤两兄弟更是身居高位，吴三桂起兵所封的亲军铁骑后将军何继祖，就是何起凤的儿子。
见是兀喇在骂骂咧咧，金三阳倒也不生气，一大口野菜下肚，舒服地哈了口热气，才对着兀喇怼了回去。
“개자식（朝语：狗东西），你个没文化女真蛮子，俺们那叫朝鲜，不叫高丽。朝鲜知道不？名副其实的小中华，俺们那里的美食跟大明国一样多。你蛮子懂个屁吃东西，等到了云南，上俺家吃饭去，俺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朝鲜美食。俺跟你说，俺小娘做的盐渍菜最好吃了。”
辽东这片地方，什么面孔的人都有。
汉人、生女真、熟女真、朝鲜人、蒙古人、倭国人、甚至还有金发碧眼的罗斯人。
但无论哪个人种，在辽东这片地方，只有最强壮、最狠的男人才能活下来，才能延续他们的基因。
为了生存，所有人只能倚靠自己的拳头，加入到最符合自己利益的势力中。
建州八旗军里有成群的汉人，很正常；
他们大多是被建虏掳掠去的包衣，但更多地，是因为在大明官吏压榨下活不下去，逃亡到建州的百姓。
辽东军里有大量的蒙古人和女真人，也很正常；
关宁军的精锐部队“夷丁突骑”就是以蒙古人为主力组建。
大凌河降将张存仁曾对皇太极说过：
（祖大寿）彼所恃者，蒙古耳”。
张存仁口中的蒙古，就是祖家精锐——夷字四营。
这四营兵马，全部属于临时工，不在兵册，不吃朝廷军饷、不拿朝廷抚恤。
全都是祖家倚靠走私、空饷、掳掠、瞒报等方式攒下的钱财供养起来的。
而蒙古军里有大量汉人面孔的士兵，更是正常不过；
当年建虏入关掳掠百姓回关外，不知有多少汉民汉女，被折价为财帛来跟蒙古当地牧民换取马匹、牛羊。
所以，在辽东这片土地，明、蒙、金三个字，只是区分势力范围的地理名词，从来不是民族。
谁的拳头大，谁就能说话；谁的粮食足，谁的人就多。
“一碗肉粥堵不住你们的嘴是不是，那就再来一碗。接下来的日子，不见得能有热汤吃，赶紧地，吃完轮夜去。”
刚给轮值暗哨的同伴送完粥回来的薛巴日，听到两个家伙又在叽歪，劈头盖脸地骂了过去。
“老薛，咱也不是不知好歹，俺爹在王爷身边当内卫的时候，都没咱们现在吃得好。也就是大清统一了，日子过得好起来了，只是这一天两顿都吃肉脯和奶酪，都吃腻了嘛。”
跟薛巴日解释完后，金三阳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巴唧着舌头回想道：“要是现在还在京城，吃个铜锅涮羊肉，再配个小酒，就最美不过了。”
“狗屁！”薛巴日忽然声调提高，对着金三阳唾了一口。
“帮子你给我记清了，好日子是王爷给咱们的，不是他鞑子给的！没有王爷，你们爹和我爹，就成路边的骨头了，咱们哥几个说不定早就被交换吃掉。怎么，这一路过来，路边冻死的那一片白条条的死尸，你没看到？”
在古代，冬天对于穷人而言，就意味着死人，一个县死个几百人是再正常不过。
哪怕是盛唐时期，杜甫都是写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是冻死骨，而不是饿死骨。
就在汉子们边喝粥边吵闹时，忽然听到远处战马的嘶蹄声，然后又快速的消失，几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上的动作，扭头齐齐转向了若有若无的幽暗。
“呱，呱，呱……”
随之嘶蹄声的消失，在寒冬深夜里，竟神出鬼没地惊现乌鸦的叫声。
突兀的鸦叫声在漆黑中，更加瘆人且恐怖。
薛巴日几人互相瞧了对方，拿起放在脚边的长刀、铁骨朵，缓缓地站了起来。
“三个，帮子、蛮子，你们两个过去，抓个舌头。”
金三阳、兀喇两人没有废话，只是囫囵吞下碗里的肉粥，随意抹了抹嘴巴，分别拎着长枪和铁骨朵，往黑暗深处走去。
剩余薛巴日两人继续蹲在火篝前，像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
暗哨传来的消息只有三个人，帮子和蛮子两人过去，足够了。实在解决不了，他们自然会逃跑。
夜不收守夜，本来就不是要解决所有贼人，而是及时发出警戒和抓住舌头。
若是三个贼子连他们两人都解决不了，那就只有一种情况：贼人的哨探极其强悍。
对方哨探强悍，代表对方军队也是极为强悍，那么薛巴日两个在明处哨探，就是充当向大帐警报的角色了。
就在薛巴日和同伴围着篝火大快朵颐时，黑暗之中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云霄。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