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巾军的旗帜在冀州大地上飘扬了不到一年，就迎来了最后的时刻。
那是中平元年的深秋，广宗城外最后的战场上，火光冲天。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气味，混合着血腥和硝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蜷缩在一个土坑里，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喊杀声。火箭在空中划过，像流星一样绚烂，却带来死亡。火油罐在地上碎裂，所到之处，连泥土都在燃烧。
我的身边躺着一个破碎的火油罐，油液正缓缓流淌。它流过我身边，将我手中没能点燃的火折子一根根引燃。我呆呆地看着那些在火海中依次亮起的小小火光，它们不属于我，从来就没属于过。
永远是这样的。一群你看不上，也看不上你的粗人一再挫折你的希望，最后他们和你的希望一起成为泡影流沙。
三天前，我们还在泥洼村。大姨夫——不，现在我知道他是于毒了——决定带我们进山避难。但朝廷的军队来得太快，我们还没出村就被冲散了。
我跟着一群同乡往北逃，听说蓟州公孙瓒将军的治下没有战乱，还有土地可分。但路上到处都是溃败的黄巾军和追击的官军，我们不得不东躲西藏。
在路过一片树林时，我们遇到了张梁。他浑身是血，身边只剩下十几个亲兵。
“大贤良师......“张梁的声音沙哑，“已经归天了。“
我们都愣住了。那个呼风唤雨、救死扶伤的大贤良师，那个说要还天下一个太平的大贤良师，就这样走了？
“是卢植，“张梁咬牙切齿，“他用诡计害死了大哥......“
突然，树林外传来喊杀声。张梁猛地站起来：“你们快走！我来断后！“
我们拼命地跑，身后传来激烈的打斗声。等我回头时，只看见张梁的身影在火光中倒下，他的拂尘断成两截，却依然死死握在手中。
我们继续往北逃，但官军的包围圈越来越紧。最后，我们被逼到了这片战场上。
这里已经成了人间炼狱。黄巾军的残部在做最后的抵抗，但大势已去。我看见波才带着一队骑兵发起冲锋，却被箭雨射成了刺猬。张曼成挥舞着令旗，想要组织撤退，却被一发投石击中。
到处都是燃烧的尸体，分不清是黄巾军还是官军。一个受伤的黄巾军老兵爬到我身边，他的肠子都流出来了，却还在笑。
“值了......“他喃喃地说，“至少......我们试过了......“
说完，他就断气了。我看着他被火焰吞噬，想起泥洼村那个为我们引开官兵的老兵。他们都是普通人，却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献出了生命。
夜幕降临时，战场终于安静下来。我爬出土坑，在尸山血海中艰难前行。到处都是烧焦的尸体，有的还保持着战斗的姿势。
我找到了张角的尸体。他躺在废墟中，九节杖断成数截，杏黄道袍被鲜血染红。但他的面容很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我跪在他身边，想起那个在泥洼村分发符水的下午。那时的他，眼中还有光。
“大贤良师......“我哽咽着说，“您看见了吗？这天下......“
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灰烬。我仿佛听见张角在说：“这天下，终究会变的......“
我站起身，继续向北走。路上遇到了几个同乡，他们告诉我，大姨夫——于毒——还活着，但不知所踪。
“听说他带着一队人马突围了，“一个同乡说，“往西边去了。“
我点点头，心里却明白，这乱世之中，重逢的希望渺茫。
我们继续往北走，终于到了蓟州地界。公孙瓒的军队在边境设了关卡，收容逃难的百姓。
“有手艺的留下，“一个军官说，“没手艺的去开荒。“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满是老茧和伤疤。这双手种过地，打过仗，却不知道能不能在这乱世中活下去。
同乡们陆续被分配到了各处。临别时，我们相拥而泣。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我分到了一块荒地，在蓟州城外的山坡上。每天清晨，我都能看见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在操练，银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但我总会想起那个在泥洼村教我除草的大姨夫，想起他说的那句话：“这天下啊，也该除除草了。“
现在，草除了，可这天下，却更乱了。
我常常站在山坡上，望着西边的天空。那里有我的故乡，有我未完成的梦。
也许有一天，这天下真的会变。但在那之前，我得活下去。
因为活着，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