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褪去结满冰碴的麻衣，赤脚踏入断龙涧寒潭的瞬间，脚底传来万千钢针刺骨般的剧痛。这是她第九次尝试在此突破，潭边石壁上用断玉刀刻下的八道划痕，在晨雾中泛着幽幽青光。
她将《引气诀》残卷摊在潭边青石上，泛黄的纸页记载着：“灵台者，命轮之升华，需引天地灵气化虚为实......“最后几行字被水渍晕染，恰如她始终摸不到门槛的修行路。
潭水漫过腰际时，蛰伏在丹田的九道命纹开始躁动。黎青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沉入墨绿色的寒潭。水底暗流撕扯着伤口未愈的躯体，她强迫自己运转心法，九道金纹在皮肤下亮如熔岩。
三个时辰后，指甲缝渗出的血丝在潭水中晕开。寻常修士此刻早该凝结灵台虚影，她的命轮却像个贪婪的饕餮，将吸入的灵气尽数吞噬而不见满溢。右腿旧伤被寒气激得痉挛，她伸手去抓潭底凸起的岩石，却摸到某种滑腻的鳞片。
墨色蛟尾破水而出的刹那，黎青本能地蜷身翻滚。妖兽利齿擦着耳畔划过，撕下半缕沾血的发丝。这畜生头顶浮着半透明的灵台虚影，竟是比她更早突破的灵台境妖物！
“连畜生都能......“怒意催动命轮疯狂旋转，她抓起潭底尖石刺向蛟目。黑血喷涌间，妖兽暴怒的嘶吼震得潭水沸腾。黎青趁机攀住垂落的藤蔓跃出水面，后背撞在岩壁上咳出带冰渣的血沫。
正午的日头晒化崖顶积雪，黎青嚼着苦苣根的残茎躺在凸岩上。这种剧毒草药的麻痹感正从舌根蔓延至四肢，她数着岩缝里挣扎的毒蜂，突然抓起一只按在命轮位置。
蜂针入肉的刺痛让她清醒过来。这是从《百草经》残页学来的邪门法子——以毒物刺激命轮异变。当第十七只毒蜂僵死在掌心时，她发现命纹竟开始吞噬毒素，在皮下形成蛛网般的黑线。
“有反应了！“黎青踉跄着站起，故意震动蜂巢。黑云般的毒蜂群腾空而起，她引着这群死亡使者冲向悬崖。坠落刹那抓住岩缝老藤，听着头顶蜂群撞在石壁上的噼啪声，竟笑出声来。
夜半时分，她瘫在岩洞里数着身上肿胀的毒包。每处伤口都连着命纹，像九条金蛇在啃噬血肉。当最后一丝麻痹感消退时，命轮突然剧烈震颤，在石壁上投出扭曲的光影——却终究归于沉寂。
第七场暴风雪封山时，黎青刨开五尺深的积雪挖出冬眠的岩蛇。生啖蛇胆的腥苦中，她忽然想起《游仙札记》中“雪中问道“的传说。扯下冻硬的兽皮裹身，她赤脚走向百里冰湖。
月光在冰面折射出幽蓝幻影，九道命纹在足底烙下炽热的金印。黎青按照古籍记载的“踏雪寻梅“步法疾走，冰层在脚下绽开蛛网裂痕。当第九圈即将跑完时，整片冰湖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刺骨寒水淹没头顶的瞬间，命轮终于泛起异动。黎青看到丹田处凝结出冰晶灵台的虚影，却在成型刹那心脏骤停——这具残破的躯体根本承受不住极寒淬炼。濒死之际，她挥动断玉刀刺穿冰面，抓着刀柄爬出时已是个冰人。
篝火照亮岩壁第三十六道刻痕时，黎青正在炙烤捡来的妖兽残肢。焦糊肉香混着血腥气，她忽然盯着跃动的火苗怔住——三百次失败中，每次濒死时命纹都会产生微妙变化。
撕下焦黑的兽肉塞进口中，她抓起断玉刀划开掌心。血珠滴在命轮位置的瞬间，九道金纹突然活过来般扭曲纠缠。剧痛如烈火焚身，她却癫狂大笑：“既要吃，便让你吃个痛快！“
刀锋沿着命纹走势游走，血线在皮肤上绘出诡异图腾。当第九道血纹闭合时，整座山洞突然震颤，洞顶钟乳石簌簌坠落。黎青没有看到的是，百里外某座古墓中尘封的石碑正在龟裂，碑文“九极归元“四字渗出猩红血光。
黎明前的黑暗最浓时，黎青攀上孤峰之巅。九道新旧伤痕在脊背交错，断玉刀在掌心嗡鸣。她望着天穹流转的星河，忽然纵身跃向云海。
下坠的烈风撕扯着伤口，命轮却在此刻前所未有的活跃。当第九道命纹首尾相接形成光环时，她看到云层中有星光坠落——那不是流星，而是三百里外某位大能坐化的灵光。
光柱贯穿天地的刹那，黎青在虚空顿悟。她不再对抗命轮的吞噬，反而主动散尽周身灵力。当最后一丝气息即将消散时，九道命纹突然反向旋转，化作漩涡将天地灵气鲸吞而入！
晨光刺破云层时，孤峰顶上绽放出九重灵光。牧羊人看见少女凌空而立，脚下虚幻的灵台竟由九道命纹交织而成。断玉刀发出清越龙吟，刀鞘上血槽尽碎，露出底下“镇诸天“的古篆。
…
黎青裹紧粗麻斗篷，混在碎金市的散修堆里。这座建在古战场遗址的鬼市，每月朔日会有修士兜售残破典籍。她数着褡裢里最后三颗灵石，目光扫过满地泛黄的纸页。
“新到的《灵台秘要》，只要十块下品灵石！“疤脸修士抖开半卷帛书，露出的字迹让黎青瞳孔微缩——那分明是掺着朱砂的蛟血书就的真迹。
她蹲下身装作挑选旁边的《养气诀》，余光瞥见帛书上“逆行经脉“四字。指尖刚触到卷轴边缘，疤脸突然收拢帛书：“小丫头片子看得懂么？这可是从白鹿书院流出来的禁术。“
市集突然骚动，几个戴青铜面具的修士御剑掠过。疤脸脸色骤变，抄起货物钻入地洞。黎青扑向飘落的半页残纸，却被个锦衣少年踩住手腕。
“这不是黎家的废物么？“少年靴底碾着她的手背，“听说你花三年都筑不成灵台？“他腰间玉牌刻着“白鹿“二字，脚下踩着真正的书院秘典。
岩洞石壁上嵌着萤石，黎青就着微光誊抄白日捡到的残页。雨水顺着洞顶钟乳滴落，在砚台积成小洼。她舔了舔开裂的嘴唇，笔尖蘸着雨水混合炭灰的墨汁。
“......灵台非台，乃先天之炁所化......“这是从酒楼茅厕捡到的厕纸，被撕得只剩半句。她翻开另一本《淬体杂谈》，作者在第一百二十页突然写道：“其实灵台境另有蹊径......“后半页却被虫蛀成筛眼。
夜枭啼叫声中，她摸出珍藏的《白鹿药典》残本。这是三年前用命换来的，记载着书院弟子突破时用的洗髓丹方。但当看到“千年雪莲““金翅大鹏羽“这些材料时，她苦笑着把书扔进火堆。
暴雨冲刷着断碑上的青苔，黎青跪在古修士墓地里扒拉碎碑。这是第七座被盗掘一空的古墓，陪葬典籍早被洗劫，只剩些刻着功法的残碑。她举着萤石逐字辨认，突然在某个断裂处看到“逆脉“二字。
指尖抚过残缺的铭文：“......以毒攻......周天逆行......“后面被雷劈焦的碑面布满裂痕。她掏出拓印纸敷在碑面，用炭条细细涂抹。当裂纹中的字迹显现时，远处传来守墓人的铜锣声。
地脉裂缝涌出的黑焰照亮石窟，黎青正在炙烤刚挖到的陶罐。这是她在古修士洞府发现的密封罐，表面符咒显示里面封存着某种秘术。罐体在高温下裂开的瞬间，青色火焰吞没了她半边眉毛。
残破的绢帛飘落，上面画着九个人体经脉图。每幅图都标注着不同时辰的灵气走向，最后一幅被烧得只剩“亥时三刻，气海倒悬“八字。她突然想起那日鬼市瞥见的“逆行经脉“，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冬至子夜，黎青在冰湖中央摆开所有收集的残卷。三百七十九份典籍铺成八卦阵图，每份都在不同位置提到“逆行““倒悬““逆脉“等词。断玉刀挑着最后张残页在风中摇晃，那是用三株血参跟疯乞丐换的食谱：“......取子时霜露，配逆生花......“
冰层突然炸裂，所有残卷被气浪掀飞。黎青扑向空中乱舞的纸页，看到某个瞬间所有“逆“字恰好连成一线，指向湖底某个发光的物体。她纵身跃入冰窟的刹那，怀中《引气诀》的夹层突然飘出张薄如蝉翼的金箔——
上面用上古梵文写着四个字：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