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肉香气弥漫全寨。
士卒们用马肉和粟米熬起了肉羹。
只是和血腥气混杂在一起,有些怪异。
士卒们顾不了那么多,一夜激战,早已饥肠辘辘,还未完全熟,便忍不住吃起来。
刘钟舀了一碗,递给刘道规,刚喝一口瞥见几个赤山寨的孩童睁大眼睛,嘴角还流着口水。
“为他们也熬些,只要参与杀敌之人,从今往后便是自己人。”
这些人已经用行动证明他们的决心。
刘道规任由他们自行离去,却都留下来了。
“虽缴获了些粮食,但……日子还长。”赵伦之有些不舍。
“只要有人,以后会有粮食,人比粮食重要。”刘道规耐心解释。
想要在兰陵扎下根,只凭几百中兵是不够的,而且中兵是借调来的,两个月后还要回广陵。
“领命!”赵伦之拱手,一边吩咐士卒熬煮肉羹,一边将士卒吃剩下的分给众人。
孩子们欢天喜地,其他人眼神也变得温和起来。
兵荒马乱的年代,任何一口粮食都是宝贵的,刘道规给他们吃的,无疑是将他们当成了自己人,之前的仇恨也逐渐化解。
有深仇大恨的,早就跑了……
“敢问将军尊姓大名?”那员魁梧汉子上前询问。
“征虏中兵参军刘道规,足下何方人士?”刘道规对此人印象颇佳,昨夜若不是他站出来,虽然最终也会赢,但不会这么轻松。
“在下兖州荥阳郡阳武人赵元。”
“今后还望赵兄多多协助。”
“愿效犬马之劳。”赵元也是爽快人。
“道则,这些俘虏如何处置?”高珣指着坐在地上的七十九名贼军俘虏。
其中竟有不少红发、黄发的胡人,深眼高鼻,一脸浓须。
即便被俘了,很多人还是不以为然,到处张望。
刘道规略一沉吟,“人无信不立,说话就要算话,当初说过一个不留,就要一个不留!”
“这……我们正用人之际,可让他们做奴隶……”
“我们没那么多粮食,这些人心思不在我们这,留不住,吃饱喝足定会反咬一口。”
有赤山寨的俘虏就足够了,刘道规没精力没时间去驯化这些人。
刘遵瞄了瞄寨内的老弱妇孺,“不杀,镇不住人!”
恩威并施,人心才能稳固。
高珣微一点头,提着刀就走,赵伦之带着人跟上。
噗——
一篷篷血雾在晨风中飘散开,头颅滚滚,鲜血遍地。
几个俘虏挣扎着想逃,却被七八支长矟贯穿身体,挑到半空中,撕开胸腹,内脏落了一地……
赤山寨的俘虏们眼神变得恐惧、敬畏,鸦雀无声。
待这些俘虏全被斩杀后,主动清理起寨中的尸体,打扫战场,搜罗能用的武器,女人们则主动为士卒清洗包扎伤口……
士卒也是男人,有男人的本能。
依附强者活下去,则是弱者的本能。
只要不是违背妇女意愿,刘道规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比烧杀淫掠强一些。
眼看到了中午,三名斥候还是没回来,刘道规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推测来。
难道这些人早就发现了苗头不对?
能当斥候的,都不是泛泛之辈,精锐中的精锐。
但现在派人去追,显然晚了……
正苦思冥想对策时,箭楼上戍守的刘广之冷声道:“回来了!”
吁——
刘道规从未觉得战马嘶鸣声如此悦耳,朝周铮使了个颜色。
周铮带着人藏了起来。
三名骑兵出现在山坡下游荡,却始终不上来。
仿佛三支麻雀,在陷阱前警惕的徘徊、张望。
“他娘的,这三头猪狗如此狡诈。”刘遵手提长柯斧,凶相毕露。
刘黑罴道:“何不下令他们回来?”
“只要我一开口,他们三人必定转身就逃!什么都不要做,就等他们上来。”刘道规沉住气。
他们能回来,说明只是犹疑,并不确定。
三名斥候虽然警觉,但胯下的战马却低俯着脖颈,精神萎靡,疲惫不堪,看模样是经过了长途跋涉。
没有战马,他们三人今日插翅难飞。
犹豫一炷香后,三名斥候策马缓行入内。
刘钟带着两人去为他们牵马。
三人下马,没事人一样准备去寻前部人马。
刘道规带着刘黑罴、刘遵拦在面前,“尔等何处去了,为何现在才回来?”
“启禀参军,我等直奔兰陵县城周围哨探。”三人张口就来。
“辛苦、辛苦——“刘道规反手就是一刀,劈在为首一人的面门上。
血光倏现,那人直挺挺的倒下,一时未死,在地上抽搐。
另外两人手按刀柄,却被围上来的部曲按住。
刘道规抖落刀锋上的血珠,“再给两位一次机会,还望如实回答,昨夜何处去了?”
审讯讲究一个出其不意,破其心防。
果然,两人眼神中都浮起惧色。
“你们最好想起出再说,我只需要一个会说话的人就成。”
“回禀参军……是我等昨夜联络的泰山贼……”
“还有联络了谁?”
“本来曹家答应了,但他们没派人来,七部乞活军只来了一部……”
“是谁派你们来的?”
二人再度沉默,其中一人骂道:“哼,刘道规小儿,要杀便杀,我死,你刘氏满门迟早陪葬!”
说完一头撞向身边的刀锋。
另一人忽然暴起,扑向刘道规,三柄环首刀透胸而出。
鲜血溅了刘道规一脸。
“他们是桓家僮仆,家眷全在桓承之手上。”周铮脸色更难看。
这两名斥候如此决绝,应该是早知道自己下场,即便供出桓承之,今日也难逃一死。
得罪刘道规,只死他一人,得罪桓家,他们全家老小都要陪葬。
桓承之杀几个僮仆跟杀几只鸡没什么区别。
刘道规擦了擦脸上的鲜血,“赤山寨就交给高兄,我与周兄立即返回广陵……”
高珣眉头一皱,“道则意欲何为?”
“除掉桓承之。”刘道规异常平静。
“什么?”
高珣和周铮脸色骤变。
“那可是……桓氏!”
“我当然知道他是桓氏,但我不杀他,他便要置我于死地。”刘道规一脸坚决。
又是刺客毒箭,又是联络兰陵郡的贼人,足见桓承之的决心。
这早已是你死我活的死局。
打铁要趁热,报仇要趁早。
刘道规早就想清楚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奔回广陵,干掉桓承之,桓家的人不会怀疑到还在兰陵剿匪的自己头上。
其二,征虏中兵四部,前部是桓家的亲信,如果桓承之死了,桓家再换一个人过来,短期内必然难以掌握前部,那么周铮便有了爬上去机会……
刘道规说不定还能以中兵参军的名义,将手伸进去瓦解桓家在军中的势力,扶植周铮。
如果桓家换来的是酒囊饭袋、纨绔子弟,那就更妙了,直接架空。
总之,现在杀回去反杀桓承之,只要手脚够快、够麻利、隐蔽,谁也不会想到是自己干的!
刘镇断臂之仇不能不报!
桓承之若是知道他派来的人,全都死在兰陵,刘家还能安然无恙吗?
刘道规别无选择,最小的代价便是除掉桓承之。
“属下誓死追随参军!”周铮半跪于地。
“算我一个。”刘广之满脸兴奋之色。
“还有我!”刘遵、刘钟也占了出来。
二十多个部曲,虽然没有说话,但他们都站在刘道规身后,已经说明他们的心意。
高珣眼神有些复杂。
刘道规可以理解,杀桓承之这件事太大了,如果卷进去,高家也吃不了兜着走。
这也是刘道规将他留在赤山寨的原因。
“道则放心前去,赤山寨有我,尽可放心。”高珣逐渐回过味来。
内斗比战争更凶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任何退路,甚至只要起了退缩的心思,便会万劫不复!
“兵贵神速,我们立即动身。”刘道规擦去身上的血污,换了一身稍微干净些的衣物。
其他人也纷纷效仿,每人一把劲弩、一把环首刀。
盔甲一件不带,这玩意儿太显眼,在广陵城提着刀在大街上走,无人问津,但若是穿着一身铁甲,立即会引起官府的注意。
不过只有九匹战马,坐船南下是逆流,速度缓慢。
这一次本来就是刺杀,不是明火执仗的造反,人多了反而误事。
刘道规索性只带上刘广之、刘黑罴,周铮及其从弟周铎,一共五人,驱马南下。
刘钟和刘遵则率二十一名部曲和周铮的十六名心腹,坐船南下。
万一刺杀不成,刘道规准备接走刘家所有人,钻进泰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