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2月9日,雨夹雪,心情就如同天气,坏透了,岳虹说是个女儿,七斤二两,头发很黑,眉眼很像我,说实话我心里也喜悦了片刻,几秒钟?当爹了,该高兴不是么?可惜不是男孩,抱歉,我没办法爱你,孩子,你投错胎了......”
“2002年12月15日,晴,最近心情越来越差,说不出的烦躁,岳虹还是不同意,看来得想别的办法了。苏秀炒菜放重了盐,喜欢口味重是吧?好,我满足你,反正也是不长苗的盐碱地。”
“2002年12月18日,晴,联吡啶、溴乙烷、乙腈等已准备妥当,小试一下,可行。另,苏秀今天表现很乖巧,不过我还是找到了理由,充分的理由。”
“2002年12月22日,阴,实验很顺利,纯度不错,足够用了,嗯,可以给苏秀留一份,以备不时之需,不过应该用不上,死?太便宜她了,还是让她继续生不如死更好些。”
“2002年12月30日,大雪,我去见女儿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很可爱,我还抱了她一小会。很纠结,我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可我还有别的选择么?结束吧,就当她从没来过,C??6??9??6??0H??6??9??6??2Cl??6??0N??6??0 奶粉味道应该不错,最后的晚餐。”
雷昀翻看着日记,脸色极为难看,他的手在微微发抖,那薄薄的一页页纸仿佛是不可承受之重——那是生命的重量。
苏秀是桑郎峰前妻的名字,而那岳虹应该就是她那曾经的闺蜜。
许久之后,雷昀抬头看向陈曦,嘴唇微动:“我想抽支烟。”
陈曦点点头,叹了口气。
很愤怒,却又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异常的压抑,烟草的味道弥漫了屋子,血腥味中透着一股子苦涩的味道。
“这应该是......”
雷昀手指点了点“C??6??9??6??0H??6??9??6??2Cl??6??0N??6??0”这处化学式。
“对,百草枯的化学式,”陈曦嘴角抽搐了几下,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桑郎峰在学校教授化学,联吡啶、溴乙烷、乙腈这些是制取百草枯结晶的原料,实验室设备齐全,提取高纯度并不难。”
“高纯度,高剂量,足以致使肺部快速纤维化,而后窒息死亡,当然,脏器会随之衰竭。”
“婴儿的肺器官本就发育不完全,高纯、大剂量的百草枯足以在一天之内致死,不,或者只需要几个小时。”
市场上销售的百草枯水剂都是稀释后的,为防止误服而添加了催吐剂、臭味剂、着色剂,但仍有人选择这“无解”的农药来自杀,通常致死时间为几天,脏器衰竭、肺部纤维化,痛苦不堪却意识清醒,有八小时致死的相关记载。
百草枯对人毒性极大,且无特效解毒药,口服中毒死亡率极高——死亡率保守估计在90%以上,这还包含假药的比例在内,2016年7月1日国家已停止百草枯水剂在国内销售和使用。
而对于不足满月的婴儿,致死时间自然会缩短——特别是在高纯度、大剂量的情况下。
雷昀用力抽了口烟,很呛,眼圈有些微红。
他很想爆粗口,可惜这又有什么用呢?生命已经逝去,无可挽回,而且,他感觉最恶毒的脏话也没法表达对桑郎峰这人渣的愤怒。
“雷昀,找到日记本了?嗨,你也抽烟?胆子挺肥呀,当着陈曦的面......”
这时,警员小王跟另一警员走了进来。
“找到了,你呢?那边情况怎样?”雷昀呼了口气,掐灭烟蒂。
“喏,自己看吧。”
小王摇头苦笑一下,递过来病例。
陈曦瞥了一眼病例,皱眉问道:“就这些?当时接诊的大夫呢?问过了么?”
病例很简单,写明婴儿在送到医院时已经死亡,无抢救的必要,体征描述寥寥几笔,死因诊断为窒息死亡——婴儿睡觉时因被褥捂住口鼻导致窒息。
“就这些啊,那大夫早就退休了,正联系着呢,据说前阵子中风了,万一痴呆......”小王耸耸肩。
“你看看这个。”雷昀指了指那页日记。
“碳12氢14......啥玩意?毒?”小王瞪眼问道。
“百草枯,而且是高纯粉末,易溶于水,掺在奶粉中......”雷昀苦涩地摇摇头,没把话说完。
他仿佛看到那婴儿眨着天真的眼睛在吮吸着奶嘴,或许嘴角还挂着满足的笑意。
“靠,TMD!畜生......”小王气得破口大骂。
“骂也没用,现在关键是断定婴儿那名义上的父亲,也就那副校长,他知情还是不知情?有没有参与?”陈曦皱眉说道。
她看了一眼雷昀,接着说道:“百草枯中毒致死,有严重的消化道症状,口咽部腐蚀溃烂,伴多脏器功能衰竭,按说接诊的医生应该会发现这些,而且,肺部纤维化造成的窒息与一般的机械性窒息还是有差别的,仔细分辨并不难区分。”
“是,这医生有隐瞒的嫌疑,另外,如果那副校长是事先知情的,他的行为难免会表现出不正常,比如在医院时的各种反应,如果医生留意的话也可以发现些端倪。”雷昀点点头。
“还有一点,婴儿是怎样被捂住口鼻的?巧合么?会不会是......那副校长在妻子睡熟之后动的手脚?而这时婴儿体内的毒性已经开始发作,又或者他还通过一些手段来使妻子夜间不会醒过来,比如安眠药,这样就可以保证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婴儿已经死亡,为的就是不让她看到孩子挣扎死亡的过程,从而不产生疑心。”
陈曦一口气说完,而后抱着膀子皱眉紧咬嘴唇。
“大概率是这样,可是......还是要看调查取证的情况,如果他不承认,那就会很麻烦。”雷昀叹了口气。
桑郎峰的日记里并未提到与那副校长合谋的事情,时间太久远,手机通讯记录已经不可查,婴儿的尸体也早已不存在,怎么来证明那副校长的犯罪行为?
岳虹疯了,桑郎峰死了,当时接诊的医生也已退休且中风——能不能联系上、问询结果怎样都还是未知数,取证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即便分析出了整个犯罪过程,但如果嫌疑人矢口否认,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还是难以定罪。
陈曦刚要说话,雷昀手机响了,她点点头示意他先接电话。
“雷昀,我刚从学校出来,你猜情况怎样?”董开平在那头说道。
“口碑很不错,教学成绩突出,业务素质过硬,多次在重点刊物发表学术论文,与同事关系融洽,与学生相处和谐,可能多次被评为优秀教师。”雷昀苦笑说道。
“嗨,全猜到了?真是气死我了,这叫什么事啊?喔,一个变态人渣居然成了模范教师?还有,那些学生啊对他相当崇拜,说他教课生动幽默,为人谦虚和蔼,听得我差点吐了,喔,还有,并未发现与女生关系暧昧的迹象,确切说有女生曾明示过爱慕之心,他拒绝了......”
董开平愤懑地说了一大通。
“那副校长呢?”雷昀打断他问道。
“早就调到别的学校了,升职转正了,刚联系过,出国考察交流学习去了,下月才回来。”
“行,知道了,现场这边有发现,你赶过来吧。”
雷昀挂了电话,看向陈曦摇头苦笑一下。
走访调查的结果并不意外,他们早已猜到,可是事实摆到眼前的时候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确切说是莫名的别扭感觉。
“其实......这样也好。”陈曦微微耸耸肩,苦涩地勾了下嘴角。
“对,也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雷昀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俩啥意思?打哑谜?”小王插话问道。
“如果桑郎峰侵犯的对象扩展到学生,那会是怎样的结果、影响?还好,他还算爱惜教师这层身份,要不然......”雷昀叹了口气说道。
小王点点头:“也对,说起来他还算有那么一点点良心。”
雷昀摆摆手,皱眉说:“不是,这跟良心没关系,是他单纯需要这层身份给他带来正面的东西,从而来满足变态心理需求的平衡,出发点并不是善意,虽然结果还算是好的。”
“有点绕......”小王挠挠脑袋,咧了下嘴。
雷昀笑笑,指了指那些笔记本说:“先看他的日记吧,可能还会牵扯出案子来。”
“别,可千万别出案子了,我现在都快神经病了,再搞出几起陈年旧案,呵,那咱们直接死翘翘了。”小王摊摊手笑道。
雷昀拿起最后一本笔记本,看向陈曦:“希望......不存在第二个私生子。”
“但愿吧。”陈曦叹息说道。
由于苏秀撞见那学生模样的女孩是上月的事情,所以雷昀直接翻到日记的中间部分,然后翻找最后一页。
“遗书?!”雷昀微楞一下。
与日记格式不同,开头并未写日期、天气。
“上帝说你有罪,确实,我有罪,无可辩驳,也早就想过死,想过很多方式,可终究是没有勇气,不,我是咽不下那口气。”
“这样的方式来洗脱我的罪恶也是件不错的事情,不是么?一刀刀、一点点将身上的罪恶剔除掉,说实话,有时候很想揭开头骨取出脑子看一下,我也曾极力去忘记那些,可是还是忍不住去想,抱歉,我做不到。”
“很快就要跟孩子们见面了,好高兴,真的,在那边我会当一个好父亲,大女儿该有十六岁了吧?有男朋友了么?希望他对她好,不然我会杀了他。”
“儿子,爸爸给你取了名字,桑田,很土?我感觉不错,不喜欢也没关系,等你长大了再改就是了。”
“就这些吧,喔,还没写完,苏秀,抱歉,我还是没能放过你,听天由命吧!”
落款“桑郎峰”龙飞凤舞三个大字,下方日期为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