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死亡还要痛苦一百倍?
如果这话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鬼子六必然会一口老痰啐到他脸上。
马勒戈壁的,他纵横江湖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不过这话从杜蔚国嘴里说出来,却由不得他不信。
杜蔚国不是普通人,他是超凡者,而且还是这个特殊群体中的翘楚,公认的第一人。
难保他没有什么诡谲难测的手段。
自从见面,始终稳如磐石,仿佛拥有钢铁般神经的鬼子六,他的眼神终于动摇了。
“不是吧?杜处长,杀人不过头点地,该说的我都说了,死我也都认了,难不成你还打算折磨我?”
鬼子六不怕死,从来都不怕,甚至隐约还有些向往。
长达几十年的隐秘战线生涯,他实在太累了,也太苦了,死亡对他来说,又何尝又不是一种解脱?
鬼子六没有对鸢夫人撒谎。
他今天之所以主动露面,又或者说主动赴死,是因为他真的无路可退了。
杜蔚国返港之前,港岛已经彻底封岛了,无论是机场,码头,还是陆路都被封死了,许进不许出。
不仅官方的通道被封死了,就连偷渡的渠道都断绝了。
在港岛这一亩三分地上,哪个蛇头,敢捋杜蔚国的虎须?
不仅如此,夜魇和胡三还像两尊门神似的,守在北上的必经之路来回晃悠,鬼子六想返回北边,难比登天。
再说了,就算他真能侥幸回到北边,下场也是显而易见的。
鬼子六的外号,源于他稳坐某统第六把交椅的经历,这样的出身,以当前华夏的情势,一旦曝光,他基本上不可能有活路,谁也保不住。
哪怕他当时是卧底,还立下了许多功劳也不行,有功却没得着好的人海了去了,他算老几?
何况,他现在还搞砸了任务,就更加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不过鬼子六的忠诚和信念早已深入骨髓,背叛或者投降这些选项,对他而言都是不存在的。
既然反正都是死,那他宁愿死在杜蔚国手里,起码能死的干净痛快点。
不过看杜蔚国如今表现出的态度,他的如意算盘恐怕是要落空了,这家伙恐怕不会让他痛快。
“不,我没那么下作。”
鬼子六的神色变化虽然细微,却瞒不过杜蔚国的眼睛,他摇了摇头,嘴角突然勾起一抹邪笑,语气意味深长的说道。
“郑耀先,算了,我还是叫你鬼子六吧,虽然你屡次三番的招惹我,算计我。
但是看在你一片公心,还有咱们往日的情分上,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折磨你。”
一听这话,鬼子六的眼中瞬间闪过无法掩饰的错愕之色,饶是他也猜不出,杜蔚国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就连被附身的鸢夫人,眉头都明显拧了起来,眼底红芒暗涌,很显然,胡大姑娘对这个说法也非常不满。
不过她总算是顾及了杜蔚国的些许脸面,没有立刻驳斥。
“难道你要放了我?”鬼子六问的相当不自信。
他认真的研究过杜蔚国,该说不说,这家伙的弱点正经不少,跟个烂筛子似的。
贪财,好色,念旧,寡断,冲动,还有点妇人之仁,尤其是面对女人的时候,如果杜蔚国只是普通人,鬼子六有一百种办法玩死他。
可惜,他不是。
所有弱点,无数明枪暗箭,全都被他以无敌的战力给抵消了,任你千般算计,我自一力破之。
而且,杜蔚国绝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对待敌人,他比谁都恨,而自己,现在就是他的敌人,
以己度之,他是绝对不会放虎归山的。
出乎他的意料,杜蔚国却点了点头,轻声道:“没错,我会放了你。”
“什么?”一听这话,鬼子六的眼睛顿时瞪大了。
“杜大!”被附身的鸢夫人也忍不住叫了一声。
“呵~”杜蔚国轻笑,先是朝鸢夫人递了个稍安勿躁的表情,随即又转向鬼子六:
“放心,我从来说话都算话,我会放了你,不过从今以后,你就不再是原来的你了。”
这话听起来有点拗口,鬼子六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沉声问道:
“什么意思?”
杜蔚国自己点了根烟,他的语气揶揄,不紧不慢。
“就是字面的意思啊,鬼子六,你不是总变幻身份吗?这次我来彻底的帮你改上一次。
保证能让走进一个新世界,忘记一切痛苦和烦恼,可以舒舒服服的过完下半辈子。”
鬼子六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他的脸色瞬间煞白,眉头拧成了一坨,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了。
“你把话说清楚了,就算是死,也让我做个明白鬼。”
“呵呵,我都说了,你不会死的。”
见这条老狐狸终于急了,杜蔚国的心中大快,笑的更加戏谑了。
“你以往改换身份,无非就是伪装成其他人,虽然你的演技精湛,近乎天衣无缝,但终究是演出来的。”
顿了顿,杜蔚国悠悠的抽了口烟,眯眼瞥了眼脸色灰败的鬼子六,这才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继续说道。
“而我呢,可以让你完完全全的变成另外一个人,连记忆都会彻底改变,过往的一切,你都会忘记,然后~~”
“不!”
鬼子六突然暴喝一声打断了杜蔚国,与此同时,他还把手伸向里怀,他的腋下,藏着一把花口撸子。
鬼子六心里清楚,他压根就没有机会对杜蔚国开枪,他在求死!
杀人诛心,杜蔚国说的话如果真实现了,那对他来说,确实比死亡还要痛苦一百倍。
他今年50几岁,其中潜伏卧底的时间将近40年。
换句话说,自打成年以后,鬼子六就没在阳光下生活哪怕一天,几乎每天都游走在黑暗之中。
他经历了超乎想象的痛苦和磨难,舍弃了家庭,爱人,甚至还亲手处决了自己的同志。
之所以能捱到今天,全靠信念支撑着。
而杜蔚国现在要做的事情是抹除他的记忆,然后再给他灌入一段陌生的记忆,把他变成一个跟自己原本经历毫不相关的人,
同时,还抹杀掉他过往的一切付出和牺牲,顺便摧毁他的信念。
这样的结局,对他来说,比千刀万剐还要残忍,所以,他现在急不可耐的想死!
“哼!”
就在他的手指将将触碰到手枪枪柄的时候,鸢夫人突然冷哼一声,同时眼中红芒大盛。
随着冷哼响起,鬼子六的动作瞬间戛然而止。
他就像被点穴了一样,浑身僵直,连根手指都挪动不了,甚至连说话的能力都被剥夺了。
“切~”鸢夫人的眼中红芒流转,轻蔑的白了他一眼,嗤笑道: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你以为我们煞神众是什么人?斗狠的匪帮,还是无脑的绺子?
招惹完我们,你以为想死就能死?或者你觉得人死了这事就翻篇了?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说到这里,她又转向杜蔚国:
“杜大,你刚刚出的主意倒是还不错,但是让这老小子安稳的过完下半辈子,实在太便宜他了。”
杜蔚国才刚要说话,她就冷冷的抢白斥道:
“你不能因为他是从北边过来的,或者还是什么有功之人,就对他网开一面,优渥对待。
就是摸准了你的软弱,他们才会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咱们的底线,杜大,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
“好了,好了。”眼瞅着胡大姑娘又要老生常谈的教育他,杜蔚国连忙举手投降。
“胡大,你说的都对,那你说啥办吧?”
“咋办?”胡大姑娘似笑非笑的扫了他一眼,语气里满是戏谑。
“好办,你不是要求雷克限时清理港岛地主会吗?时间紧,任务重,肯定缺人手,就让他过去帮忙吧。”
鬼子六的身体虽然动不了,也说不了话,但他的听力并没有障碍。
一听这话,他的脸色瞬间涨红,随即眼珠子也变得殷红如血,额头的青筋条条暴起,像要择人而噬似的。
被附身的鸢夫人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还在自顾自的说着话:
“不,光是帮忙还不够,毕竟你可是地主会的会首,稳坐头把交椅,啧,亲自带队清理门户,这个选择应该不错。”
说到这,她一把掀开面纱,露出狰狞恐怖的面庞,伸手抢过杜蔚国抽了半截的烟头,叼在了自己的嘴上。
深深的抽了一口,缓缓呼出烟气之后,她又继续自语道。
“对了,你还招惹过杨采玉,给奎亚那下过绊子,光是清理掉地主会还不足以抵销你的过错。
这样,要不我让你当港岛中行的行长吧,然后再亲手搞垮,卡死北边对外的最后一条触手。”
自从老大哥也翻脸后,港岛中行,已然成了北边唯一插在外面的眼,同时也是唯一的外汇收支平台。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如果港岛中行真垮了,那么后果将是毁灭性的,北边的外贸交易,将彻底归零。
“杀~了~我~,求~”
突然,鬼子六无比艰难的,含糊的,断断续续的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他那都快要凸出眼眶的血红眼珠子,一瞬不眨的盯着杜蔚国,里面满满的全是祈求。
“咦~”鸢夫人略显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我倒是有点小瞧你了。”
能突破胡大姑娘的精神桎梏,虽然只是最低强度的束缚,发出声音来,说明鬼子六的精神强度,都快要突破人类极限了。
鬼子六的精神力,尤其是意志,确实远超普通人,不过还不足以摆脱胡大姑娘的精神束缚。
之所以能超水平发挥,是因为胡大姑娘刚刚说的话,极限程度的刺激到了他。
大狐狸太狠了,她不仅抹杀掉他的记忆,牺牲,信念,还要让他站在北边的对立面。
如果事情真的变成这样,那他将会被永生永世的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此刻,鬼子六无比后悔自己的决定。
杜蔚国他们这些非人类的诡谲手段,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根本无法用常理揣度。
关键是杜蔚国的想法,跟几年前早已南辕北辙,对北边那点香火情,已经完全消磨殆尽了。
丫的,他就不该如此自信的跑出来露面,就该找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风水宝地,消停的自挂东南枝。
想到这里,一生要强,近20年都没有哭过的鬼子六,两行热泪汩汩而下。
“算了,胡大,还是别为难他了,冤有头,债有主,他只是听令行事的可怜人而已。”
杜蔚国有些看不过眼,忍不住出声道:
“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到此为止的,等咱们处理完天竺和水蛭,我会亲自回四九城一趟,有些账,也确实该算算了。”
“哼,杜大,你最好说话算话。”
鸢夫人把烟头熄灭,有些不满的撇了撇嘴,与此同时,鬼子六也恢复了语言能力。
“谢谢。”
吃力的朝杜蔚国道了声谢,随即,他就急切的伸出舌头,想要咬断自己的舌根,不过他才张开嘴,就再次僵住了。
鸢夫人皱眉冷叱道:
“你就这么急不可耐的想死吗?我都说了,只要老娘不点头,你想死都死不了。”
此时,鬼子六的模样太凄凉了,他的整张脸都扭曲了,小半截舌头露在外面,嘴里还不停的滴着血,既滑稽又渗人。
最关键的还是他的眼神,空洞,绝望,祈望,哀求,后悔,痛苦,纠结,让人不忍直视。
杜蔚国扭过头站了起来:“行了,胡大,别耽误时间了,赶紧让他解脱吧。”
片刻之后,下午4点,荣记茶餐厅门口。
鬼子六,不,他现在已经叫莫廷权了,一路小跑到胡大姑娘汽车跟前,他捂着嘴,有些含糊的说道:
“老板娘,您来了。”
“嗯,老莫,你嘴怎么了?”胡大姑娘语气平静的问道。
“哦,刚刚不小心咬了一下,对了,您要不要尝尝这家店的虾饺,味道相当不错。”
胡大姑娘摇摇头:
“不尝了,我没时间了,马上要赶飞机,老莫,你最近别跟着我了,尽快返回开塞利吧。”
鬼子六点点头,他的声音虽然古怪含糊,但是语气非常轻快,表情也很明朗,而且还隐约能听出些东北口音。
“好的,老板娘,我知道了,我会坐明天最早的航班回去。”
他现在的身份是胡大姑娘的老管家,跟她从东北老家一路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