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烈日当空,距离杜蔚国公开露面过去三小时。
港岛,荃湾,石龙拱附近。
鸢夫人穿着一件阿拉伯女人独有的灰蓝色阿巴雅(连身长袍),戴着同色的头巾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身打扮,让她显得异常神秘,还多了一丝凛然不可侵的意味,这也是她日常遮掩身份和面容的方法。
鸢夫人娉娉婷婷的走进路边的一间公共电话亭里,刚拿起话筒,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静立不动了。
如果抵近看就会发现,她握住话筒的那只手,正在剧烈的颤抖着。
距离不远处的一栋民宅楼,顶楼阳台上,胡大姑娘有些不耐烦的撇了撇嘴:
“这婆娘犹豫了,要不要我帮她一把?”
杜蔚国摇摇头:“不用,她应该能想通,不过你还是看着点,别让她真坏了事。”
“真麻烦!”胡大姑娘没好气的斥道:
“如此简单的道理,连三岁小孩都知道该怎么选,她咋这么墨迹呢?”
杜蔚国无奈苦笑:“毕竟涉及到了信仰,这个坎并不好过,理解一下吧。”
“切~”胡大姑娘冷哼一声,不过终究没再继续说话。
电话亭里,鸢夫人犹豫了足有两分钟,才最终下定了决心,拨通了一串号码。
“嘟~嘟~嘟~”电话拨通了,不过才刚刚响了三声,就被她果决的挂断了。
接下来,电话又分别响了五次,七次,五次,统统都没人接,也都被她挂断了。
直到鸢夫人第五次拨打,电话那边才被人接了起来。
“类侯,荣记烧腊铺,边位?”
话筒那边,响起一道沉稳的男人声音,操着一口纯正流利的粤语。
“我要订只南乳烤猪,八斤左右的。”鸢夫人沉声道。
“好的,老板贵姓?”
“姓唐。”
“好的,请问几点需要?”
“今晚七点一刻,我会过来取。”
暗号和声音全对,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后,男人才重新说话。
“鸢夫人,我听说你被抓了?”
“并没有。”鸢夫人的声音十分镇定,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之前在八仙岭,因为那条黑狗突然出现搅局,紫阳他们全折了,我见势不妙,独自逃了出来。”
“之后被追了两天,幸好那条狗怕水,直到今天凌晨,我才彻底摆脱了他们。”
电话那边又没动静了,只能依稀听到悠长的呼吸声。
“他回港岛了,就在今天早上。”
忽然,男人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什么?他怎么突然回来了?之前不是说,他肯定能被拖延在外面吗?”
鸢夫人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语气听起来有些激动。
虽然杜蔚国返港的事情,她已经知晓,甚至还见到本人了,但她没想到对方的消息居然如此灵通。
按道理说,他身边现在已经没人可用,成了孤家寡人了。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能确定他已经回港岛了,我想大概是我们的盟友不太给力吧。”
男人的神经仿佛钢浇铁铸的一般,语气平静的渗人。
“艹!狗屁的盟友!他们也配?”鸢夫人直接爆了粗口:
“都是些见不得光的,躲在阴沟里的臭虫,之前就特么不该相信他们!”
“鸢夫人,淡定点。”
“我淡定个屁!老猫,我们之后怎么办?”
“没有什么之后了,既然他已经回来了,那么地主会肯定保不住了,我们的任务也失败了。”
男人的声音依旧低沉,听不出丝毫的波动,有种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水决于后而神不惊的气度。
“先知呢?”鸢夫人又问。
“不知道,不过这家伙滑不留手,想必这会已经离开港岛了。”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上面有什么指示吗?要不要返回北边?”
男人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听起来有些凝重。
“见面聊吧,下午2点,九龙塘,碧罗街,荣记。”
“好。”
鸢夫人干脆的应了一声,挂了电话后,她像是被抽掉了脊梁,软软的瘫坐在电话亭里。
阳台上,胡大姑娘扫了瘫成一滩烂泥的鸢夫人一眼,淡淡道:
“杜大,你觉得那个什么老猫真信了吗?我怎么觉得这事有点不靠谱呢?”
“呼~”杜蔚国呼出烟头,弹碎烟头,语气幽幽的。
“靠谱不靠谱,等会就能见分晓了。”
就在此时,雷克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还没站稳,他就急吼吼的说道:
“先生,已经锁定电话的地址了,在黄大仙区,宏晖大厦,1708室。”
该说不说,六处的追踪手段非常犀利,锁定的速度也是超乎想象的快,都快达到后世的水平了。
听到这个消息,杜蔚国只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说话。
雷克试探着问道:
“先生,我提前预备了六支外勤行动小组,其中一支刚好离大厦不远,最迟7分钟,肯定能赶到,要不要~”
“不用了。”
杜蔚国抬手打断了他的提议,瞥见雷克的脸色瞬间黯然,他又耐心的解释了一句。
“对方应该是个经验丰富的老特务,甚至还有可能是能力者,贸然行动,容易打草惊蛇。”
“先生,我明白了,是我太冒昧了。”
雷克感受到了杜蔚国的好意,马上低头认错。
两小时后,九龙塘,荣记茶餐厅,二楼卡座。
当鸢夫人走上楼梯的时候,一个满脸风霜,衣着笔挺的中年男人,已经稳稳当当的坐在了椅子上。
他面前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吃食,热气腾腾的,香气扑鼻。
“来了,坐吧。”他温声招呼道。
鸢夫人在他面前坐下,左右看了看:“老猫,你包场了?”
这个中年男人就是神秘的老猫了,听到鸢夫人的问题,他缓缓点了点头:
“嗯。”
鸢夫人挑了挑眉:
“这么高调,不是你的风格啊?老猫,他都回来了,现在风声鹤唳的,你就不怕露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猫轻笑道:
“来港岛这么久,在这繁华丰饶之地,咱们却天天啃干粮吃咸菜,今天难得奢侈一把,估计以后也没机会了。”
说话间,他从笼屉里夹了个晶莹剔透,颤颤巍巍的虾饺,放在鸢夫人面前的餐盘里:
“来,你尝尝这虾饺,是他们家的招牌,据说是港岛一绝。”
“呵~”鸢夫人笑了,指了指自己的面巾,语气讥讽:
“老猫,你见过我的真实模样,你确定对着我这张厉鬼似的脸皮,你还能吃的下去?”
老猫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
“嗨,一副皮囊而已,到了我这个岁数,该见的不该见的都见过了,早就不在乎这些了,所以,你自在点。”
鸢夫人摇摇头:
“你不在乎,但是我在乎,露脸会让我非常不自在,而且,我冒着风险来找你,也不是吃吃喝喝的。”
“啧,你不吃我吃。”
老猫意味不明的摇了摇头,随即自顾自的夹起一个虾饺送进嘴里。
咽下虾饺后,他轻轻的咂了咂嘴,赞道:
“味道真不错,又香又甜又新鲜,虾肉还很弹牙,不愧是招牌,鸢夫人,你真不尝尝?”
鸢夫人白了他一眼,闷声道:“不吃,赶紧说正事吧,说完了你自己再慢慢享用。”
“唉~”老猫幽幽叹息一声,缓缓放下筷子:“最后一顿饭了,你还这么扫兴。”
“最后一顿饭?这话什么意思?”鸢夫人凝声问道。
老猫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从兜里摸出烟盒,是最便宜的鲲鹏卷烟,从烟盒里扯出一根,划了火柴点着。
“呼~”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缓缓的呼出烟气,同时,鼻孔里也喷出了两股白烟,一看这架势,就是经年的老烟枪了。
“鸢夫人,我今天不可能自己走出这里,甚至现在连想死都死不了,你已经把我卖了,对吧?”
一听这话,鸢夫人的瞳孔瞬间收缩成针。
老猫却没有看她,而是垂下眼睑,轻轻的摩挲着手上的烟卷,缓声道:
“没事,其实我能理解,小蓉始终是你心里拔不出的一根刺,同时也是你的命门。”
“你是位坚定的好同志,但同时也是位母亲,只要被扣住命门,肯定扛不住的。”
说到这里,他惆怅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唉,来之前我就说过,扣押人质是一步臭棋,只可惜我人微言轻,作不了主啊?”
鸢夫人的眼睛都红了,哑声问道:“既然你已经猜到了,为啥还出来见我?为啥不跑?”
“呵~不出来又如何?你觉得我还能跑去哪?”
老猫笑得十分苦涩,又抽了两口烟,这才继续说道。
“人家可是煞神,十几万矮骡子的总扛把子,港岛的几万军警也都对他俯首帖耳。
另外,他手下还有煞神众,每个都是通天彻地的能力者,我现在插翅难飞,被抓到只是早晚的问题。”
老猫抽烟非常凶,每一口都深深入肺,没几口就抽完了一根,又从烟盒里扯出一根。
就着烟蒂续上,他继续说道:
“就算我的运气爆表,最终能逃出升天,可是任务失败了,回到北边,我会是个什么下场,想必你也能猜得到。”
“所以,所以你,你决定投降了?”因为过于激动,鸢夫人都结巴了。
老猫是她见过的,意志最坚定的人,她难以置信,像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为了活命而背叛信仰。
“呵呵呵~”老猫笑了。
“咳咳咳~”笑了几声,他就被口水呛到了,开始剧烈的咳嗽。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连灌了几口凉茶,这才舒了口气。
“投降倒是不至于,我都这把岁数了,活得就是一个念想,左右都是个死,我想死的多少有点价值。”
“有点价值?”
袁夫人咂摸着他的话,电光石火间,她的眉头忽然皱起,似乎猜到了老猫的想法。
“你想见他!”
“嗯,说起来,我和这位神仙人物,还有过一面之缘呢。”
忽然,老猫似有所感,转头朝着楼梯口望去。
“蹬~蹬~蹬~”就在此时,下边传来一阵沉重且富有节奏的脚步声。
只是瞬息之后,杜蔚国冷冽的面庞,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果然是你,鬼子六。”杜蔚国的声音低沉,犹如闷雷,又像是战鼓,震得人心中发慌。
老猫确实是杜蔚国的老熟人,那个让他又敬又恨的鬼子六。
“是我,好久不见啊,杜处长。”
面对杜蔚国散发出的凛冽煞气,鬼子六却是毫无惧色,反而招了招手,像老朋友一样,笑着招呼道:
“嘿,杜处长,我以前就觉得你绝非池中之物,早晚会一飞冲天,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居然能生发到今天的地步。”
听到“杜处长”这个久违的称谓,杜蔚国恍惚了一下,不过只是瞬息间就恢复了。
“别特么跟我套近乎!”他冷叱一声,直接破口大骂道:
“鬼子六,之前动杨采玉,还有潜入圣治敦的虞汉良一伙,都特么是你的手笔吧?
马勒戈壁的,我还没去四九城找你算账呢,你居然还敢巴巴的跑到港岛作死?”
冰冷的煞气扑面而来,鬼子六里的烟蒂都被瞬间熄灭了,不过他依旧镇定。
“杀了我,你就不怕留在北边那些亲朋故旧受牵连?”
杜蔚国一步跨到他的面前,伸手拎起他的衣领:
“艹,就凭你,也敢威胁我!你特么觉得我是没本事北上?还是没勇气在四九城里动手?”
“呵呵呵~”鬼子六感觉自己都快窒息了,但是他还是艰难的笑着。
“你,你不会北上的,更不会在四九城里大开杀戒,就是因为摸准了你的脉,我们才敢放心大胆~~”
鬼子六的脸都憋紫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杜蔚国忿忿把他推回到椅子上。
“鬼子六,我特么一直以为你眼明心亮,之前我还挺敬重你,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居然会选择助纣为虐?”
“呼,呼~”他剧烈的喘息了好一会,这才断断续续的道:
“没办法,是你太冒头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能扳倒你,会有多大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