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那个男孩!”
“孽障!住手!”
“无法无天的畜生!”
王夫人等人唬得抖衣乱颤,一个个疯了似的,冲上来又拉又拽。
王善保、来旺等,本想挥动棍棒,击打韦璧以解围,然而韦璧被高贵的太太和姑娘们围着,根本无法接近;他们一时之间抓耳挠腮,在一旁干着急。
众媳妇丫头等,也瞎起哄;荣禧堂院内,登时乱麻一般。
很快,惊动了贾珍、尤氏;贾赦、贾琏、贾母。
贾政下朝,返回荣国府;才进仪门,一众清客相公火急火燎地跑来。
“政公,府上出大事儿了!珏哥儿的伴读,把珏哥儿打了!”
“什么!”
贾政大吃一惊,冲进荣禧堂。
院内,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跨坐在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身上,两眼猩红;像永动机似的,不停地挥拳踢腿。
各色人等上蹿下跳,呼喊声震天。
“孽障!你又发什么疯!”
贾政目眦欲裂,左右一扫,从僵滞的来旺手中夺过木板,高高举起,准备挥下去,可一众哭哭啼啼的女人把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一时竟无法下手。
韦璧听到贾政的声音,动作一滞,暴跳而出,和贾政对峙。
此刻,他的衣衫更加破烂不堪,是在混乱中被激动的女人们抓的。
贾政望着乞丐似的亲儿子,恍惚了一下,手中木板不由自主地滑落下去。
“我的儿!”
王夫人抱住肉泥似的贾珏,哭得泪天泪地。
“快,请太医,请太医!”
王熙凤高声呼喊。
在她的指挥下,院内的混乱渐渐停止;刚才被定住的健妇,渐渐清醒。
几家陪房慌里慌张地把贾珏架走。
三春、李纨、贾环、贾琮等,哭哭啼啼地跟着,像推着急救床进手术室似的。
“老爷,务必重罚,即使打死也无妨,否则难解我心头之恨!”
王夫人两眼通红,咬牙切齿。
贾政点头。
贾母终于来了,扶着两个丫鬟,气喘吁吁的,先心痛地唤一声“珏儿”,随后目光转向乞丐一样的韦璧,浑浊的老眼圆睁,仿佛在喷火。
“垃圾!败类!丧尽天良的玩意儿!政儿,打死他!曝尸荒野!”
贾母举拐杖,厉声嘶吼。
贾政应了声“是”。
目光一转,大喝道:“孽障!你还有完没完!跪下!”
韦璧充耳不闻,大摇大摆地走向耳房,端起窗台上一个瓷罐,猛地一摔,瓷罐破碎。
贾政后退一步,贾母吓了一跳。
“孽障!你在干什么!还不快跪下!”
韦璧挑选了一块瓷片,耍弄着,冷冽的眼神逼视贾政,语气异常淡漠:
“贾大人,别矫情了,直接驱逐我,咱们断绝关系。以后,我和贾家再无瓜葛。”
贾政气极反笑,再次捡起地上的木板,怒吼道:
“畜生!还敢威胁老子,你已有取死之道!”
韦璧抬头,眼中红芒闪过,咧嘴一笑。
“想打架?没问题,但不是现在,现在嘛,首先解决一下问题。”
贾政眼睁睁看着他摩擦瓷片,心里发怵,一时不敢上前。
只惊疑地问:“什么问题?”
“生而不养,断发可还!”
韦璧抽出木簪,捋了捋长发,抓成一把,使用瓷片刺啦刺啦地割下!
贾政大怒,两眼通红,暴吼道:“逆子!你在干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真是家门不幸!”
韦璧懒得跟贾政拉扯,以瓷片为刀,割裂衣服,划出两块方布,铺在石桌上;又割破手指,在方布上涂血写字。
指走龙蛇,力透纸背;须臾,两张血书写成。
“贾大人,签了它,以后,咱们红刀子进白刀子出。史老太君也在?正好,签个名,做个见证。”
韦璧斜睨一下贾母,一步一步走向贾政。
“这个畜生,他疯了,疯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断发和血书,贾母心里承受不住,胸闷气短。
“孽障!给老祖宗赔罪!”
贾政也大吼,然而韦璧脚步不停;愈发心惊,再次后退一步。
韦璧递过去血书。
贾政惊疑地接住,错愕片刻,气急败坏。
“断绝关系契约?孽障,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贾母一惊,老脸涨红,狰狞叫道:“小畜生,长本事儿了?以退为进,欲擒故纵!政儿,拿过来,老身签了!不出三天,他就会像只丧家之犬似的,灰呛呛地跑回来摇尾乞怜!”
贾珍送走贾珏,一返回,听到动静,也吃了一惊。
他清楚地记得,贾宝玉回归时,西府为了顾及贾珏的感受,并未将贾宝玉编入族谱。
这意味着,一旦断绝关系,这厮将彻底摆脱贾家!
忙劝道:“老爷,老太太,不可!这小畜生,身上流着贾家的血,生是贾家人,死是贾家鬼!”
贾政心里犹豫,毕竟宝玉是他的亲儿子,点了点头说道:
“珍儿,请家法!我要亲自执行,清理门户!”
“家法算什么?伤筋动骨而已。若将我驱逐出族、断绝关系,才是最大的惩罚!”
韦璧讥笑,语气耐人寻味,“哦,我知道了,贾大人怂了,作为畜生老子,舍不得我这个畜生儿子!”
贾政、贾母再次大怒!
“逆子!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儿,就是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贾政痛心疾首,“我贾家真心实意地接纳你,将你从垃圾场一样的破道观里拯救出来,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你呢?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竟然做出种种颠覆三观之事!你摸着良心自问,对得起贾家吗?对得起我们含辛茹苦的教育吗?”
“啥?”
韦璧震惊了。
“老畜生,你迷之自信的样子,像个跳梁小丑!”
“你……气死我了。好,如你所愿!我倒要看看,离开了贾家,你怎么苟延残喘!”
贾政一把抢过去血书,浏览一遍,流露出厌恶。
“肮脏,无能!字如其人!”
“胡斯来,研墨!”
韦璧戏谑道:“我的血,你赋予的,贾大人,作为老畜生,你在嫌弃你自己?”
贾政一滞,无言以对;用力地签字,差点把毛笔杵断。
贾母不耐烦地签字,签完把契约扔在地上,不屑一瞥,朝人嘶吼:
“滚!有多远滚多远!永远不要再回来!”
“断发,还你的生育之恩;断亲血书,一式两份。贾大人,收好了!”
韦璧捡起血书,收好一张,捏着另一张,杵三下贾政的心窝,同时把断发塞进贾政的兜儿里;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
忽然很好奇贾母的大名,仔细一看,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史()()!
解脱了!
此时的他,长期营养不良,又动武、流血,若非意志支撑,早昏倒了。
不宜逗留。
贾政捏着血书、断发,怔怔地望着儿子那蓬松参差的头发和瘦至颧骨凸出的脸颊,心里不由一痛。
这一刻,好像彻底失去了什么。
贾珍见贾政、贾母在气头上,不敢再劝,只无奈地摇头。
不动声色地观察韦璧,只觉好像变了一个人,不再唯唯诺诺、畏畏缩缩。
忽注意到唇角有若有若无的笑意,心中一凛:他是在激将!
“慢着!”
“哦?贾族长还有什么吩咐?”韦璧一顿,余光斜睨贾珍。
贾珍恶声道:“走,可以,但既已断绝关系,就不能带走我贾家的东西!”
“珍儿说的在理!”
贾母停住,转过身来冷笑一声,厉声道,“孽障!我贾家乃百年望族,岂容你这等黄口小儿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些年,你吃我贾家的、喝我贾家的、穿我贾家的,吐也得给我吐出来!”
“母亲,这就不必了吧?咱们这样的人家,何必计较那些小事儿?传出去让人笑话。”
贾政心中产生了莫名的愧意。
贾母一杵拐杖,怒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亲兄弟尚且明算账!”
贾政一滞,不敢出声。
韦璧点了点头,阴阳怪气地说道:
“舐犊情深,慈乌反哺。养育子女,实为义务;所以即使欠账,也是你们欠我才对。但史老太君德高望重、仗势欺人,我能怎么办?只好算算这笔账咯!”
“畜生!”贾母气得差点吐血。
“我回归贾家,将近两年,算六百天,你们每日仅供我一餐,一个发霉的馒头而已,算一文钱,六百天,六百文,凑个整数,一两;喝的,井水,一天算一文钱,六百天,一两;住的,一间柴房,一天算十文钱,六千文,算六两;穿的,两套下人衣裳,算一百文;陪伴你们心肝宝贝珏少爷读书的物件儿,笔墨纸砚等,凑个整数,五两。”
“总计十三两一百文,加上时间成本,十五两好了。一个月内,如数奉还!”
“贾大人,史老太君,贾族长,需不需要写张欠条?”
韦璧霜雪凝面,唇角却淬出刀刃般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