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着？跟我一起回趟家吧？你有多久没回过你爸家了？”楚青把车钥匙在食指上飞速旋转着。佟瞳愣了一会，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BJ的秋天，没有雾霾的日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干燥的清香，这是独属于这座城市的特殊味道，也是佟瞳最喜欢的味道。尤其是在她长大的大学家属院儿，院里也种了许多银杏树，一到秋天满眼金黄，虽然银杏掉落的时候会有点臭臭的，但丝毫不影响孩子们在树下玩，大把大把银杏叶洒向天空，或三五一波玩拔老根儿。
一辆黄色酷路泽，拐进了大学家属大院儿。每次回到这个大院儿，佟瞳心里都会有一种微妙的安稳感，但这种感觉又不足以平衡她感受到的压力，让她在这里踏实的生活。
“你还不如搬回你奶奶那房子呢，跟你爸楼上楼下，多好。你一个‘没事儿总失业人员’，省点房租吧。”楚青一边停车，一边跟佟瞳唠叨着。
“算了吧。距离产生美……”佟瞳叹了口气，“你还不知道我跟我爸，不怎么熟……以前我奶奶在，人多，还能有话题。现在，奶奶也不在了，每次回去跟我爸和我阿姨在一块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青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现在俩月能回来一趟？”
佟瞳撇了撇嘴，点点头，“我上去了，有事微信吧！”
“爸，阿姨。”佟瞳在路上已经给父亲发了信息，一进门就看见父亲和继母正在给她准备水果。
“回来啦！”佟震喜笑颜开地看着女儿，除了这句客气话，好像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今天正好买了你最爱吃的玫瑰香，快洗手吃点……”继母邵平招呼佟瞳坐下，“这次回来，多住几天吧。老太太那边我每周都让小时工收拾。你要不干脆搬回来吧。”
“我最近刚找了新工作，离咱家这边太远了。”佟瞳一边吃葡萄，一边笑着回答道。
“新工作是杂志社吗？”佟震问道。
“不是，是一个海鲜品牌。”
“你不是最喜欢做杂志编辑吗？怎么不再找一家杂志呢？”
“杂志现在环境不好，大家都朝不保夕的，挣得也少……”佟瞳也不知道该怎么和长辈去解释自己遇到的职业困境，似乎说了也没用，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要不你看看我们院里的院刊？”佟震很想帮上女儿一个忙，也能和她更亲近点，“现在都要面向社会发行，需要你们这些面向市场有专业经验的人。”
“我们和你们院刊是两回事儿……”佟瞳无奈地笑了笑，“您放心吧。我现在也是时候考虑转型了，如果这次能转行成功，以后也有个方向了……”
“哦……”佟震也笑了，“我也不懂你们年轻人这些事儿……反正你要有什么需要我和你阿姨帮忙的，你就告诉我们。”
“是啊！你没事常回来，想吃什么就说，我给你做。”邵平看着佟震跟自己女儿说话，比跟学生还客气，也有些无奈，只是自己也使不上劲儿。
三个人又尬聊了几句，佟瞳说困了，就回一楼奶奶的房子休息了。严格来说，这套三居室才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佟瞳的父母佟震和邱艺是在杭州读书时，高校联谊认识的。邱艺毕业后，留在杭州医院工作，佟震回到了BJ读研究生，后来留校当老师。所以，从佟瞳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两地分居。邱艺一边工作一边深造，为了不耽误自己职称晋升，一直没有调到BJ；父亲在大学一路从讲师到教授，再到院长，一心扑在教学上。佟瞳就由退休的奶奶照顾，她也一直和奶奶住在一起。
佟瞳的爷爷奶奶都是和佟震同一所学校的老师，爷爷很早就去世了；奶奶退休后，正好有时间带佟瞳。佟瞳的爷爷是南方人，所以家里做饭会带甜口儿，和一般的老BJ家庭很不一样。爷爷奶奶年轻时去过很多地方，因为喜欢吃，所以每到一处都会学一学当地人做饭的口味。佟瞳坚信奶奶做的饭成就了自己敏感的味觉，因为她总能把各种好吃的食材和调料搭配出全新味道。而且，奶奶做的菜，即便是很会做饭的父亲和姑姑也无法复刻，奶奶就像是家族味觉基因的掌控者。
佟瞳十二岁那年，无法忍受两地分居的父母终于离婚了。而他们的离婚对佟瞳的影响似乎并不太大，因为自己的一切生活方式都没有改变，还是住在奶奶的房子里，爸爸还是爸爸，妈妈还是妈妈……还是周末能和爸爸吃个饭，一个月给妈妈打两个电话，寒暑假去杭州看看妈妈。佟瞳没觉得父母不爱自己，因为奶奶说过，父母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工作和理想，虽然不能陪伴，但他们依然很爱自己女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方向，即便是亲人，也不能强迫对方为自己而牺牲。所以，佟瞳对父母从来没有埋怨和记恨，只是觉得和他们不太熟，自己的喜怒哀乐也习惯了和奶奶分享；而和父母在一起，总是要费尽心思找话题……直到佟瞳十六岁那年，父亲再婚了，继母邵平是中学老师，很会和中学生相处，佟瞳才愿意多去爸爸家坐坐。
三年前，奶奶去世了，佟瞳很难过，也很不习惯。一开始，她自己还住在奶奶的房子里，但每天都会被邵平叫回家吃饭，每次去都很局促。佟震和邵平怕她难过，说话也小心翼翼。佟震总觉得她的工作不够稳妥，总想着给她介绍个事业单位，但又怕她觉得自己过多干涉。佟瞳当然不愿意，但总是小心翼翼的拒绝，总怕伤害了父亲爱自己的心意……一家人就这么别别扭扭地相处了大半年，佟瞳实在受不了了，就借口家离公司太远，杂志社经常加班不方便，自己和好朋友唯唯租了个房子，搬了出来。之后，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佟瞳很想念奶奶，因为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她的人。奶奶的名言很多——你要趁年轻，什么好吃就吃什么，哪里好玩儿就去哪玩儿……不要那么早结婚，不要那么早生孩子，你要先享受自己的人生，也要先弄明白自己最想要什么！要找自己喜欢的工作，要好好工作，因为你一辈子有多一半的时间都在工作，要学会从中找到快乐和满足感……喝酒前一定要吃主食，不管别人怎么劝，你自己先吃半饱，再喝酒……奶奶的每句话她都记得，都照做。
“奶奶……我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可是，杂志真挣不到钱了！没有钱，我就不能去吃好吃的，不能去旅行……可我不喜欢这个工作！奶奶，您说，我该怎么办？”佟瞳端着一杯白葡萄酒蜷在沙发里，望着对面奶奶的相片嘟囔着。以前，她和奶奶也经常会一起喝两杯，和奶奶聊聊她最近遇到的高兴事和糟心事，奶奶永远都会站在她这边，帮她出主意……可现在，她身边连个能出主意的人都没有了，佟瞳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想奶奶，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