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看到了?”
姜明胜被这沙哑的一声着实惊住,他赶忙解释道:“我去找了你两次,你父母都不让我见你,我担心你出事,所以,所以就藏了起来,”他顿了顿续道:“看来,那个人果然是你。”
薛小山怔了半晌,最后摇摇头惨笑一声说道:“你走吧,不要再管我了。”
姜明胜一愣,他不知道眼前这少年为何这样说,关心你难道有错么?
薛小山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抬起眼看着姜明胜,一字一字说道:“你没听到么?我不想再看见你,你回去吧!”
这句话犹豫一道大雷,劈的姜明胜脑袋嗡嗡直向,一个踉跄身子晃了晃,颤声笑着说:“小山,你,你没开玩笑吧?我要是做错了你打我骂我都好,别这样吓我。”
“你没错,”薛小山摇摇头说道,“是我自己不争气,所以说长痛不如短痛,我们就这样别再见了,好么?”他说话的语气出奇的平和,说完也不等姜明胜反应便自顾朝家快步走去。
“小山......”姜明胜轻声唤了一声,好友却如没听见一般,看着好友离去的背影自己百般焦急却又无能为力不知该做什么,情急之下一股无名怒火直冲他头顶!
“碰!碰!碰!”身后响起奇怪的闷响。
薛小山微微皱眉,回头看去不禁一惊,只见那姜明胜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用脑袋哐哐狠劲撞着树,那大树三四人合抱着粗,姜明胜只撞这两下,便已将额头撞出了血印,红了一片!
“你疯啦!?”见这情形薛小山哪里还冷漠的下去?赶忙跑回来一把拉住姜明胜死命拽离那大树。
“你别拦我!”姜明胜挣扎着要甩开他,口中叫道:“你不要我这朋友,我也不拿你当兄弟!我这就给自己撞傻,你教我那些东西,哼!全还给你!你别拦我!走开!”不理薛小山依旧朝树撞上去。
“这混账哪里来的浑话!”薛小山急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用尽浑身都力气推推搡搡总算是把姜明胜拉开来。
姜明胜见他不走了,也不再撞树,愤愤喘着气。
“你傻吗?”薛小山等着他说道。
“不用你管。”姜明胜蛮横的噎回去,薛小山一怔,随即皱眉摇摇头,眼中尽是无奈的神色。
“真是拿你没办法。”
............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空隐隐聚起了乌云,阵阵凉风从林子之中掠过,吹的少年不由的激灵了一下。
“竟然...是这样。”听完薛小山的讲述后,姜明胜微微揉着脑门,不敢置信的说道。
原来薛小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患上癫痫恶疾,不发病时与寻常人无异,但发病后,整个大变样,净说些奇怪的疯言疯语,力气还大的吓人,所以为了怕他跑出去伤人,家里只好将他关在笼子里。
听他这么说完,姜明胜忽然联想到之前看到薛小山父母的异样神色,心下了然。
“你是担心我知道你真实情况后会怕你会避着你么?”姜明胜问道。
薛小山点点头,继而说道:“我更害怕犯病时会伤害你。”
姜明胜看了看眼前的少年,拍拍薛小山的肩膀说道:“你是我的好兄弟,我不会放你这样不管。”
薛小山苦笑一声,说道:“若是有办法,早就治好了......”
姜明胜神色一正,说道:“爷爷说过万事有因有果,咱们找到病因就能解决它!”
薛小山一怔,看了看眼前这个高挑少年,半晌抿嘴一笑道:“之前是我不好,说话伤到你,我跟你道歉。”
姜明胜见他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情,也渐渐放下心来,揉了揉肿了半圈的额头讪讪笑道:“咱们还说什么了。”顿了顿看了一眼阴暗的天空,说道:“天色不怎么好,我们快回去吧!”
薛小山点点头,便跟他一同起身准备往回走。
这边话音刚落,天空像是有了感应一般,压低了云层,让密林之中犹如黑夜。
隐约的觉得林子前方有个黑漆漆的朦胧人影,姜明胜下意识将薛小山拉到身后,二人小心翼翼向前走着。
“小山,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你跟紧着我。”
“嗯......”薛小山捂着脑袋,喉咙里咕哝了一声。
没走几步,姜明胜只觉浑身上下寒毛倒竖,一股前所未有的危险感觉从背后袭来!
“小山?”还没等他回头看去,一双手突然伸出,冰冷如铁钳死死掐住姜明胜脖子,姜明胜刹时间因缺氧脸色涨的紫红。
“你,干,什,么!?”嗓子眼里,姜明胜勉强地挤出几个字来,双手拼命的去掰开薛小山的手。
“多管闲事的小子!今天我就弄死你!”手臂上传来一股大力,直接将姜明胜摔了出去,哐!的一声重重撞在大树上,天旋地转,头晕目眩的姜明胜只觉得自己腰都要断了,窒息了片刻,待回过神赫然发现,这薛小山原本俊秀的脸庞此刻变得狰狞无比!脸色煞白满眼血丝,一眼冲上一眼冲下,嘴巴咧开向上弯着几乎到了耳朵根,似笑非笑,猩红的舌头一股一股地卷着白沫从里面耷拉下来,让人看着又恐怖又诡异。
“多管闲事的小子!今天我就弄死你!”薛小山嘴里还是这么句话。
“你,咳咳,你疯啦你!”姜明胜靠在树上喘着粗气说道。
“弄死你——!”薛小山张着嘴向他扑去。
开始薛小山在姜明胜身后方才偷袭成功,这会二人面对面,姜明胜有了准备说道:“别以为我......”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薛小山扑倒在地。
“你怎么这么大劲儿......”姜明胜用尽力气抵着薛小山,不让他制住自己要害,果然如他自己所说犯病后力气大的惊人,饶是他爹那样的成年人也免不了受伤,何况自己这半大小子?
“你这家伙还有完没完......?”姜明胜用不上力终于还是被他掐住了脖子。
“死!”薛小山嘴角咧的更大了,腥臭的白沫和涎水吐了姜明胜一身,姜明胜被压得动弹不得,大脑缺氧导致意识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啊......这算,什么呀?
就这样又要死了么......?
这家伙的力道好像小了一些......是自己的错觉么?
突然地,感觉到自己脸上有点痒痒的感觉,姜明胜勉力睁开眼,薛小山的嘴依旧弯弯地咧着,却张得比以往更大,那表情像极了见到了什么吓人东西导致的茫然无措,就连那对上下歪斜的眼睛,此刻竟也缓缓地对焦到一起。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倒映着的,是姜明胜因为拼力挣扎而扭曲的脸上,竟是长出一层浅浅的白毛!
不光是脸上,就连右手也开始起了变化:一层层白毛覆盖了原本的皮肤,手指骨节咯咯作响......
“你...才是......怪物吧?”薛小山短暂地错愕了一下,突然又狂喝一声:“怪物去死吧!”当下更是死命地掐着姜明胜的脖子,想要将它掐断!
姜明胜没有理会窒息带给他的痛苦,只是不住地盯着自己身上的变化,他说不出来这变化是因何而来,但本能却告诉他自己,这个状态远比眼前的薛小山更可怕!
“快......逃......”姜明胜艰难地冲着薛小山说道。
“死!”薛小山嘴里就这么一句,来来回回死死死的,手上的力气更是越来越重。
“唬吔!”身体地疼痛让姜明胜拔地而起,一把推开薛小山,赶忙查看自己右手。
那哪里还是手掌了,已然变成了一只锋利的前爪了!而且左边身子好像也开始有反应了。
薛小山此刻也站回了身子再度扑向姜明胜。
“找死!”
“别过来!”
两个声音,同时从姜明胜嘴里发出,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右手利爪一递,作势就要摘下薛小山项上人头!
“不要!”姜明胜带着哭腔大吼道。
肃杀诡异的密林中,一声低喝,更带着无比威严。
“咄!”
势不可挡的杀招顿时化为无形,夺命利爪失了力道,姜明胜只觉双臂像断了线一样垂下来不听使唤,整个人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生生摔了个结实。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小山没事了,他应该没事了吧......
他向前看去,薛小山也同样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
是谁?
他努力地扭过头,借着朦胧月光,一个高大如天神一般的身影傲然立在身前!
“爷......爷?”姜明胜哼哼喊了一句,随即俩眼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昏睡之中不多时,鼻子里飘进淡淡地檀香气味,顿时只觉得周遭寒意祛了不少。
“呀......”姜明胜缓缓醒来,眼珠转动看着四周,确认是在自家中,放下心来。要起身下地,却是双肩传来一股剧痛,这孩子一个没忍住龇牙咧嘴地叫出声来。
老朱头听到他的惨叫声,进屋坐到床边,宽厚的大手捏住姜明胜脉搏,复又看了看他的双眼后方才微微点头说道:“嗯,看来没事了,剧痛是昏睡过久,受伤筋肉没适应过来造成的,你试着慢慢起床感受下。”
“不行爷爷,太疼了。”姜明胜听着老朱头的话慢慢起身,疼的直嘬牙花子。
“不去想它就好了。”老朱头算是鼓励地对他说道。
听他这么一说,姜明胜一咬牙强撑着身体起来,果然,觉得只有刚起身的时候痛感最强烈,当身体缓过劲儿后,疼痛便被针刺感的麻痹感觉所替代。
“爷爷,小山怎么样了?”姜明胜料想当时出手救人的必定是老朱头,那薛小山肯定也被带了回来。
果不其然,老朱头说道:“那娃子身上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现在还在昏迷。”
“他爹娘知道小山出事了么?”姜明胜复问道。
老朱头沉吟片刻说道:“小山一夜未归,他家里定会认为你们两个在一起,如我所料不差,现在他父母二人应该正往咱家赶来的路上。”
话音刚落,二人便听门外扣门声响起:“朱师傅您在家么?”
以前听族长等人讲述,这老朱头是多年前只身一人进的苗寨,独身进寨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再者苗寨虽然隐蔽却也不难找,可奇的是这老朱头进来的神不知鬼不觉,寨子四处明里暗里的守卫和眼线居然都未曾发现,大家伙只发现第二天,族长门口站立一人,老朱头简要道明缘由后,族长还没从“此人怎么进来的?”这个问题转过弯来,口中便错愕的应了下来,于是老朱头便在寨东头落脚,自此衣食住全有他自己操办。
寨子里的人或多或少,对神秘的老朱头都有几分敬而远之。
姜明胜跟随老朱头来到前厅,看了看薛小山的父母抬眼看着老朱头,尽管夫妻二人尽量掩饰出邻里乡亲间的和睦神情,在姜明胜看来却有些尴尬。
老朱头何许人也,他自不会去理这些世俗礼法,只让开身子,放这夫妻进屋。
“阿山!”母亲见到薛小山此刻盘腿座靠在木椅之上,垂头昏迷,忙冲上去想叫醒他。
“他被吊死鬼夺了舍。”老朱头淡淡说道。
“你这老头子,胡说什么!?”薛小山父亲一听自己孩子被鬼迷了神,当下大怒,一把拽着老朱头的衣领怒喝道:“你说,是不是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坏事?”
“叔叔你放开我爷爷!”姜明胜喊道,上前拦开薛小山父亲的手。
“你要是不说,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这个男人撸起袖子,看样子非要闹出点事来。
老朱头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走到薛小山身边,口中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这当父母的,连自己孩子都照顾不好,只知道事情发生了去开罪别人。”
“那现在怎么办呀......?”小山他妈咧着哭腔道,被她丈夫一把拉过:“你在人家哭什么哭?走!咱们去找族长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说着一把抱起昏迷的薛小山大步往外走。
“族长......”小山妈妈喃喃道,“对,族长会些治病救人的法子,走走走!”说话的时候便和小山父亲一道出了老朱头家。
姜明胜惊讶地张了张嘴还像是什么,耳里却听得远去的二人口中说道:
“这世上哪有什么鬼呀怪的?分明就是那老头装神弄鬼!以后可得离他们远点!”
这话让姜明胜心里着实有些苦涩委屈,初次体会到好心被误解的他不禁有些眼圈发红,老朱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世上就是有很多这样的事情,你明明是在做好事,但是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下就成了别人眼中的坏事,被人埋怨。”
“可是这样,那做好事的人会委屈,会伤心的。”姜明胜咬着牙说道。
老朱头却是淡淡一笑,说道:“孩子,如果你知道做好事会招来误解,甚至祸患,可你这么做会让你解救的人重获幸福,你还愿意这么做么?”
这次姜明胜倒是沉默了。
老朱头安慰他说道:“无妨,这个问题你以后慢慢就会想通的。”
“爷爷......”姜明胜微微皱起眉头,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抬头问道:“您知道我的情况是怎么回事么?”
老朱头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一问,原本按之前天狐的说法是,姜明胜兽化昏迷后的那段记忆应该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他醒来后应该不知道发生过什么。而如今他清晰记得当时的情况,一部分是因为兽化缓慢不完全,另一部分是不是姜明胜本身开始和天狐渐渐融合了呢?
想到此处老朱头仔细地看着姜明胜的小脸,二人相处时间不长不短一年多了,因为经常上山下山的锻炼早已除去了多余的赘肉,姜明胜的脸型便露了出来:脸骨偏瘦,虽然年纪不大,但硬朗的造型渐渐显现出来,五官协调,十分耐看。扔在人群里绝对能找得到的那种。
但再盯着这张脸看了一会儿,老朱头不禁心头一动,以前他觉得姜明胜容貌奇怪但却说不上来哪里奇怪,现在他恍然大悟:随着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老朱头越发觉得姜明胜眼角上吊,鼻骨狭长,竟有几分狐狸的面相!
一个人气运低落时便容易招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也就是老话常说的被上了身,但与鬼上身不同的是,精怪上身无非就是搞一些恶作剧,比如做些和平常形象不符的事情,不会闹一些出人命的事情来,倘若真出了人命,那多半出自意外。
但姜明胜身上这个天狐明显不是恶作剧那么简单,它曾扬言是要夺身转生,可平日里什么动作都没有,危急时刻又挺身而出。
老朱头对此曾有这样一个推演:天狐尚在虚弱状态,而姜明胜生魂还很强大,与其强硬地吞魂夺身,不如寄宿在他的体内,不断蚕食他的死气,待时机成熟后在行动。
“爷爷?”姜明胜看老朱头盯着自己愣神了好久,轻声问道。
老朱头回过神,目光缓缓对焦在姜明胜身上,说道:“本来这些也不打算讲给你,怕你思念母亲伤心难过,但你总得有知道真相的一天,我也就与你说了罢。”他顿了顿复说道:“当日你为救母亲死于步超群的折江手下,本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了,可你命相特殊,死后生魂不散,所以才被灵狐借命得以重生,你得狐仙之力才能带着母亲逃出来。”
被他这么一说,姜明胜好像明白过来,又好像没明白,又问道:“那爷爷,之前小山,发疯后的小山说我是怪物,我......”他越说声越小,最后变成了沉默。
老朱头抚摸着他的脑袋瓜说道:“孩子,在意别人的眼光,只会让你寸步难行。老头子我活着这么久,命格如此怪异者,算上你也就两人,由此可见那这世上生灵千千万,为何狐仙只肯借命给你?”
听老朱头这么一说,姜明胜有了些精神,心中的困扰也去了大半。正此时,门外又响起了急迫但仍不失规矩的扣门声:
“朱前辈,您在家么?”
屋里二人寻声看去,只见先前扬长而去的两口子,此刻灰头土脸的又不失恭敬地立在老朱头家门前,父亲怀里还抱着昏迷不醒的薛小山。
老朱头没什么动作,姜明胜张嘴想说什么,可一见好友薛小山那样子,一时心软又说不出来话。
“二位这是......”老朱头缓缓开口说道。
小山父亲正欲说话,却被自己老婆拦下,小山母亲向前挪了两步,苦道:“朱前辈,不瞒您说,我俩确实刚从族长那回来,小山这个,唉......”一边说着,小山母亲一边摇了摇头续道:“族长也是束手无策,告诉我们说您是真高人,让我们赶紧带孩子过来。”
“得知我两口子前脚唐突了您,族长就给我们一通骂,可骂归骂最后还是得救人呀!我们这就又舔着脸回来,您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孩子吧!”说完给老朱头鞠了一躬。
老朱头“哦”了一声,淡淡说道:“族长倒还真看得起我老头子......”
小山母亲抿了抿嘴,接道:“朱前辈,刚才我们两口子冲撞您,实在是对不住,我给您赔不是,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说完又是鞠了一躬,身旁小山父亲虽是一直苦着个脸,状似不爽,可看着怀里自己的孩子,终究也是放下来架子,眉毛一松,竟是跪在老朱头面前:
“朱前辈,刚才是我不对,我给你跪下了,您若救好这孩子,我姓薛的当牛做马,任您使唤!”
老朱头微微点头说道:“你们都起来吧,先找地儿座下说话。”
姜明胜见老朱头答应下来救薛小山,便跟着备好茶水,放到小山父母身前桌上。
老朱头将薛小山摆正放好,翻开眼皮看了看眼,眼神难以汇聚。瞅了瞅舌头,舌尖黑紫腥臭。又把了把脉搏后,方才取出放在身上的那包银针。
拿准方位先刺一针,姜明胜瞪大着眼睛紧紧盯着老朱头的动作,屋内一片寂静。
“噁!”薛小山在被刺第二针后,整个人猛一机灵,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阴沉呓语。
突然,旁边一言不发的小山父亲似乎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般,失声道:
“鬼,鬼门十三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