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 第67章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

作者:不见再不在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3-16 14:2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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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昭可都记全了?”刘备看向曹曚,目光如炬。

曹曚无奈看了一眼韩世忠。

唯有这个时候,他异常羡慕大字不识几个的韩世忠。

若非你真的不识字,我都要怀疑你是提前预判了康王的行径,来避这文字诛心之苦。

康王所言皆是虎狼之语,实在令人不忍细听,更何况记了呢?

写了也是让人不忍卒读。

“记全了。”

曹曚将记好的纸张用双手呈至了刘备的面前。

刘备扫视一眼,再三确认无碍之后,长叹了一口气。

幸亏提前找曹曚做了备份,不然吕颐浩一撂挑子不干了,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嘴口舌?

没有任何改革,是光靠说,就能把问题解决。

光武中兴,靠的是世祖亲冒锋镝,身先士卒的决绝。如今要解决大宋的顽疾,也非要一番破釜沉舟的决意。

“再寻几个识字儿的。”刘备将写的纸张递给了曹曚。

“把这纸上的东西,再抄写上百份,一份送到官家宰相那里去。”

“凡大宋疆域之内,牧守一方之官吏、司职民事之要员,皆需受领此牒。”

曹曚看了一眼刚被士卒扶起,还在不断落泪的红眼相公,硬着头皮拱手道:

“王爷,眼下军事紧急。抄录文书也实在耗时,不如...不如....等凯旋之后再议论此事?”

先使一记拖字诀吧,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呈送御前与相公

“那就先抄上五六份。”刘备点了点头,“呈送御前与相公的加急送去,今晚就去。”

“然后再遣人去汴梁城中找工匠,做一份此文的雕版,将此文印刷上几百份。”

“此文当名为.....《汉宋治道辨章》”

“王爷,此举关系重大,是不是.....应当先禀告官家。”

曹曚语气一下坚定了几分。

抄写几份还好说,刻成雕版,广曝国之阴晦微末于世人,曹曚可没这个胆子。不涉政事,当好官家手里的刀,就是曹家累世公卿的秘诀。

毕竟,即便他十分同情百姓遭遇,可百姓就是再苦,也苦不到他曹家身上呀。

“好。”刘备明白了曹曚心中所想,倒也是没有再做逼迫,只是摔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

此话一出,曹曚与吕颐浩二人的心中,都是突的“咯噔”了一下。

甚至就连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韩世忠,也是被刘备此举吓了一跳。

“那就把这文改个名字。”

“就叫《道君皇帝执政得失品鉴》。”

“王爷,历朝历代,绝无此等先例!”

吕颐浩突然暴起,哭嚎被其完全吞了下去,作为宰相,这时候再不作声,就真完了。

“此乃动摇国本之举!“

论罪皇帝得失,都是在改朝换代以后,届时旧朝逝去,新朝得建,众人讨论前朝得失来严明己身,以安社稷。

可如今,道君皇帝可还在世,去位都没几天,就要被批判,被议论,这实在不符合儒家传统理念。

“纵使道君有过,岂容臣子妄议?蔡京等奸佞祸国,与君王何干!”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始作俑者,可以无后!“

刘备振袖如铁,字字掷地成雷,掺着怒吼。

“道君皇帝虽有失察,实乃蔡京、王黼之流蒙蔽圣听所致。纵比之唐太宗纳谏如流或有不及,然君王体统关乎社稷纲常,岂可效市井之徒妄加谤辱?”

“即便圣明如唐太宗,犹有失察之时,况今日宵小荧惑远比前朝更甚?”

“只论蔡京等人的罪过不行吗?”

吕颐浩声浪渐次拔高,气势愈加强盛,但话中字字却皆似霜打的茄子,弯折处是数不尽、颤巍巍的哀音。

外强中干,无外乎于此了。

“民夫耽误农时不远万里而来,是为他蔡京吗?”

“河桥三拆三建,是为他王黼吗?”

刘备冷声诘问,如一把利剑劈开浓重暮色。

“殿下令君父受辱于市井,可曾思及青史丹笔如何镌刻此事,不惧史官秉笔如刀吗?”

吕颐浩涨红了脸,满头大汗。

“殿下可曾想过,千秋万代之后,后人将如何评说?”

刘备勃然怒斥:“道君难道未曾思量后人评判?道君难道是一个目不识丁的皇帝?”

“天子承九鼎之重,当负兆民之望。与民争利之君,还会害怕后世口诛?“

“吕相公是想封住天下悠悠众口么?”

吕颐浩默然垂首。

刘备见其神色,心下终是不忍,他到底还是敬重忠直之臣。

然臣之上为君,臣之下为民。君轻民贵,遑论臣乎?君臣受辱,总不会伤及姓名。君臣放肆了,百姓就要饿肚子了。

刘备附手看向远方,夕阳下,炊火升起的余烟袅袅,这说不得已经是这地方难得一见的温馨场景了。

“末世临朝,农田渔猎皆课以重税,市集关卡急征暴敛,河泽山林尽数封禁。律令纲纪废弛如断网,农具耒耜荒弃似残兵。民力疲于谣役,财赋尽于苛捐居家者仓廪空虚,行路者褡裢干瘪,白发翁媪无人赡养,新丧尸骸不得安葬,百姓典妻卖身,鬻儿卖女。”

“这一切的一切,只求应付官家征敛。”

“相公,还要再说吗?”

刘备看向吕颐浩。

吕颐浩心中焦急,脸上却是面如土灰,如丧考妣。

他还想再说什么,可是接连张了数下嘴巴,心中想好的话到了嘴边也是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羞耻心让他为官家辩护,良心让他嘴。

暮色漫延,远处飘黍米焦香。

“好不容提了一桶米回去,不知是谁家老小终能熬顿稠粥?”

吕颐浩怔怔望着飘摇的炊烟,喉头泛起的苦意比暮色更浓。

“诶!”

吕颐浩长叹一声,须髯微微颤动。

刘备见状颔首道:“吕相公到底还是有良心的.....“

“相公!”曹曚高呼。

话音未落,却见吕颐浩猛然抽其腰间佩刀,寒光直指咽喉。

韩世忠虎目圆睁,一步向前,铁掌如钩擒住刀刃,血珠顺着铁青的指节滴落下来。

刘备愕然,曹曚面色煞白僵立当场。

“姓曹的你还等甚么!“韩世忠一声怒喝,就要震碎屋瓦,

“你这鸟厮儿还不快将金刀取下!”

“当朝宰辅若损半根毫发,明日谏院弹章便要将你钉成奸臣佞臣了!“

“你就等着挨全天下读书人戳你的脊梁骨吧!”

曹曚如梦初醒,慌忙扣住吕颐浩腕间要穴,两三个围观的糙汉子也是抢步上前,终将三尺青锋夺落在地。

“曹曚,你给本相放开!”

吕颐浩奋力挣扎。

刘备见吕颐浩仍被侍卫按着臂膀,摇头长叹一声,抬手示意道:“且将刀兵收了,莫要拘着相公。”

两名汉子闻言立即拾起刀刃将之入鞘,退后半步却仍呈护卫之势。

刘备望着老臣凌乱的衣襟,声音不禁又柔了三分:

“吕相公,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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