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工作,但只要建起架构,持续下去,总会见到效果。”
朱翊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张居正,等张先生的指点斧正。
张居正心里已经翻起惊涛骇浪,微张着嘴巴,捋须的手也静止。
他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这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皇帝。
朱翊钧愣了一下,但随即笑了笑,说道:“朕长大了,不是吗?”
张居正缓醒过来,叠手胸前,以头相触,以示叩拜。
“万岁英明睿智,老臣窃据权柄,死罪,死罪。”
张居正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的最大错误,不禁心中惶恐。
冯保和他一样,都忽略了皇帝长大的事实,才落到现在的下场。
“万岁不仅长大了,还极有成府,一直不显不过是藏拙而已。”
朱翊钧摆了摆手,并不在意地说道:“先生言重了。先生的悉心教导,朕一直感激于心的。”
“嗯,咱们还是继续商讨这改革大计吧!”
朱翊钧沉吟了一下,说道:“朕有意扩大密奏制度,不看官职大小,只看忠诚与否。”
“如各军镇将帅,密奏可直呈御前,不走通政司。”
张居正收拾情绪,想了想,说道:“万岁还是担心官员贪污饷粮?”
朱翊钧点了点头,说道:“为保证饷银如实发到将士手中,朕准备实行发证凭票领银制……”
所谓发票领银,就像后世每月把工资打到卡上差不多。
在各军镇驻地或附近的城镇,建起象银行的机构,饷银就存在那里。
发到将士们手中的是类似存折的凭证,每月发饷时,将士们直接去银行取钱。
张居正差点没把胡子揪下来,实在是这想法太独特,太创新了。
饷银不经将领之手,就又少了一道盘剥。
军队中最苦的就是大头兵,饷粮不能足额领取,养家糊口都成问题。
“尽管还是有漏洞,但朕会想办法慢慢补上。”
朱翊钧犹有不足,喝了口茶,轻轻摇头。
张居正也端起茶杯,喝口水压压惊。
他当然不知道,朱翊钧念念不忘的银行,发展起来会有多赚钱。
吸储集资,远程汇兑,发行股票,哈哈,比大明国库都要有钱。
“万岁的设想极好,付诸实施虽不易,却也不是太过困难。”
张居正稳定了下情绪,开始按照他的思维,对诸项政策进行点评和建议。
时代有自己的特点,在后世的模式可以借鉴。
但要照搬照抄,还是会有水土不服之处。
张居正能做的就是拾遗补阙,给这些新政再打打补丁。
“密奏制度可行,万岁想得也周全,但一定要注意保秘,对官员才有震慑。”
谁也不知道谁有密奏权,胡乱猜疑谁是潜伏者,谁在玩无间道。
那官员就要多加小心,少犯错误。
“老臣这几日也想了很多,官员交际往来,实是贪腐的一大漏洞。”
“朝廷若规定礼金数额,送者不敢违,收者也安心。若数额较大,收者亦会猜疑…….”
朱翊钧点头,深以为然。
后世有送礼后偷拍举报的,俗称钓鱼,现在应该也不乏此类人。
冷不丁收到大礼,你不得犯寻思,担心有人要害自己?
“此策极好。”朱翊钧赞同道:“在这之前,可完善举报制度。”
张居正颌首道:“西周始设肺石,后又有缿筒、铜匦、登闻鼓,皆可借鉴之。”
“肺石”是一种长得像肺的石头,立在官府外。
百姓有了冤屈,可以在这块石头旁站三天,获得一个向上陈述冤情的机会。
缿筒和铜匦就相当于检举箱,登闻鼓就是击鼓鸣冤。
张居正又郑重地提醒道:“万岁需注意,匿名举报要严禁,以塞诬告之源,以杜奸欺之路。”
朱翊钧沉吟不语,对此稍有不同意见。
实名举报,那就是豁出去了。
匿名举报除了诬告诋毁的,可能还担心打击报复,可以理解。
张居正继续劝谏道:“既欲陷人于刑罚,又欲脱身于事外。其心阴恶可诛,故重其法也。”
朱翊钧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学到了,这就是古代严禁匿名举报的主要原因吧!
没办法,如果不禁匿名举报,会有多少人投书,又需要多少人来查探证实。
“低成本,就是一封信;高收益,说不定能干翻一位大员。”
“人人有这样的想法,该有多少举报信?真假难辨,根本忙不过来呀!”
君臣二人商议着,谈论着,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多时辰。
张鲸入内请示,是否用膳,君臣二人才惊觉时间已过了这么久。
“先生身体如何?”朱翊钧倒是想继续,可也看出张居正显出疲惫之态。
“老臣无妨。”张居正强打精神,笑道:“能与万岁促膝长谈,老臣万分荣幸。”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那就边吃边谈,先生也能早些休息。”
说着,他向张鲸吩咐道:“弄些方便又快的吃食,就小馄饨吧,再来两个小菜。”
张鲸应承着,又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说道:“劳烦张公公,让厨房熬碗稠些的梗米粥。”
张鲸领命而去,亲自去厨房监督,由张府师傅来做。
“万岁欲清朝堂之晋籍官员?”张居正试探着问道。
朱翊钧也不隐瞒,颌首道:“朕确有此意。”
张居正也不劝谏,说道:“朝堂上晋籍官员确实不少,若同气连枝,势力颇大。”
虽然历史上的明末党争,通常会把浙党、齐党、楚党,还有东林党挂在嘴边。
但最早显现出结党迹象的,却是人们并不熟悉的晋党。
读书入仕、仕途是否坦荡,资金的助力不可忽视。
这也是某个地方富庶,朝堂上出自此地的官员便多一些的原因。
现在的朝堂上,高官就有张四维、王家屏、王国光等人。
至于其他的晋籍官员,虽然官职还不够高,但也能掀起声势。
所以,张四维只要幕后指挥授意,自有门生故旧、乡党亲朋,为之冲锋陷阵。
当然,张居正也重用乡党,对湖广老乡比较照顾。
朱翊钧既要清洗反动派,又要从晋商身上捞一笔,更要将还未坐大的晋党彻底打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