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几位村民“尽职尽责”的逗留了一会儿,确定马军司的所有骑兵都吃下了胡饼,才推着各自的板车离去。
在他们走后没多久,吃过胡饼的骑兵们突然开始闹肚子,纷纷卸甲跑进了路边的树林里面方便。
舞阳县令抬头看着脸色铁青的种笙,见对方并无异样,默默向后退了数步,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你没事啊?”
“你说呢?”
种笙看出舞阳县令要跑,冷笑地取下腰间装着干粮的布囊,从中倒出自己的干粮和那些被咬成小块的胡饼,任由它们全都落到了地上。
他刚刚假装咀嚼,实则将咬下来的胡饼吐到手里,藏到了布囊里面,借此掩人耳目,原本只是起了疑心,想要谨慎行事,但还是相信了舞阳县令的话,毕竟对方是朝廷命官,总不可能真的毒害禁军吧?所以才没有制止其他骑兵食用胡饼。
现在看来,对方的身份也有问题。
种笙按住佩刀,随时准备拔刀斩下此人的首级,“你应该不是舞阳县令吧?说,你究竟是何人?”
舞阳县令颤抖着身体,拱手说道:“大人明鉴,下官的的确确是舞阳县令啊。”
他也不敢跑了,两条腿怎么都跑不过四条腿,还是老实交代吧。
种笙将信将疑的质问道:“你身为知县,为何与贼匪勾结?难道不知道毒害禁军视同谋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舞阳县令骇然,如实交代道:“大人啊!下官冤枉!下官没有与贼匪勾结,是邕王府的授意啊,他们在胡饼里面掺了泻药,然后送来给禁军的将士食用,只是想让你们虚脱无力,并没有毒害你们的意思,下官……下官只能算是知情不报。”
种笙没想到事情这么复杂,还牵扯到了另外一位皇室宗亲。
“邕王?”
舞阳县令连连点头,“是啊,邕王府的小王爷在前日驾临县衙,吩咐下官办成此事,下官也不敢不从啊。”
邕王一共有三位嫡子,除了长子是世子之外,就只有另外两个嫡子能被人尊称一声小王爷,现在赵宗实已经死了,那邕王府的小王爷就剩下赵宗晟了。
种笙内心微惊,“邕王的嫡三子?他为什么要阻碍剿匪?”
舞阳县令战战兢兢地解释道:“不是阻碍剿匪,是邕王与景国公有些私怨,他们想绕开你们的保护,去对付景国公,所以才出此下策。”
种笙已经察觉到邕王嫡次子赵宗实的遇害另有隐情,但他也不想多管闲事,“无论你如何口灿莲花,我都得将你押送京城,交给官家定夺。”
舞阳县令却很焦急的说道:“大人怎么就听不明白呢?邕王府的人马上就要到了,大人如果不想有性命之忧,赶紧下马假装腹痛,下官可以帮大人应付过去。”
种笙此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邕王府来了多少人?”
舞阳县令摇头。
“下官不知。小王爷的身边有几百名护卫,皆是着甲带刀,但下官听说新到任的团练使是邕王的人,就怕他会假借协助剿匪的名目,对景国公不利啊。”
州府的团练使都有一厢的兵额,也就是两万五千人,不过真实情况却因地制宜,距离汴京越近的州府越守规矩,州府厢军的人数往往就在两万上下。
距离京城越远的州府,那就两极分化严重了,有些团练使想吃空饷,麾下的厢军就只有数千人充数,有些团练使心怀大志,麾下的厢军就会满额,而且还能外加一两万随时可以披甲上马的“农户”。
这些厢军虽然是负责地方治安和劳役的杂牌兵,但也不是景国公这几百人可以抵挡的。
种笙怒目而视:“他敢!团练使只有操练之职,并无领兵之权,擅自领兵出营,那也是按谋反论处!”
舞阳县令却这样说道:“若是他有旨意呢?”
“什么旨意?”
种笙等人的身上有着保护景国公的旨意,颍昌府的团练使又能有什么旨意?
舞阳县令小声说道:“下官也是听小王爷酒后之言,说景国公手里面有密旨,可以调动厢军协助剿匪……”
种笙不免咋舌,“他想借景国公的刀,杀了景国公?”
舞阳县令想说这些只是他的猜测,“下官……”
突然。
南边的官道上,传来百马奔腾之声。
舞阳县令当即变了脸色,“快,大人快下马!他们来了!”
种笙依言下了马,但他并非想避祸,而是要进入寺内,告知景国公和杨怀玉,“你且拖延片刻!”
舞阳县令望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大人!和国公爷从后门跑啊!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崇福寺内。
第一小队和第二小队的府兵们也将后院翻了遍,没有找到一个光头和贼匪,于是重新集结,回到了前面。
赵宗熠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却在明明没有敌人的情况下,向所有府兵下达了进入战斗状态的命令。
在一众枪口的迎接下,种笙飞快地跑了进来,来到赵宗熠和杨怀玉的跟前,禀报了外面所发生的一切。
杨怀玉听完,果断要求赵宗熠从寺庙后门撤离,暂避锋芒。
赵宗熠却看中了崇福寺的双层阁楼,像这种围墙不高且地势平坦的地方,在传统意义上是易攻难守之地,一旦被困,极难突围。
可是,如果有了火器的加持,情况就会彻底改变,这些不高不矮的墙体就变成了绝佳的巷战掩体,而且双层阁楼作为最好的狙击观察点,能压制全场。
“躲是躲不掉的,本国公就在这里等着,他们来多少人,我就杀多少人。”
杨怀玉环顾每个府兵手里的“铁管”,拦下了还想劝说的种笙,问道:“国公爷就这么信任自己的火器?觉得它们能够以一当百?”
赵宗熠没有过多解释,“拭目以待。”
寺外。
赵宗晟领着五百多名披甲带刀的护卫,骑马来到寺门外,看着百名拉到腿软的马军司骑兵和两百多名手无寸铁的后勤兵。
询问舞阳县令,“禁军都在这里了?”
舞阳县令忐忑不安地回答道:“都在这里,不过寺庙里面还有景国公的两百府兵。”
赵宗晟与五百多名护卫下了马,随便敷衍道:“嗯,事情办的不错。退下吧,回去耐心等着,调你回京的旨意下个月就会送达。”
“多谢小王爷。”
舞阳县令如释重负,回头看了一眼崇福寺,深深叹气,随后赶紧回了自己的马车,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赵宗晟带领五百名护卫,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崇福寺,刚到门口就脸色大变,紧急停下脚步。
因为他发现赵宗熠身边有两百名身穿步人甲的“禁军”,多吓人啊,只是他们都拿着一根烧火棍对准自己这边,是在干嘛?
赵宗晟责问身边的护卫,“什么情况?为什么他的身边还有这么多禁军?”
护卫观察了一下,解释道:“小王爷,不是禁军,那些都是景国公的府兵。”
赵宗晟怒道:“府兵?这些完好的步人甲是哪儿来的?我不是让你知会兵部,把送往景国公府的步人甲都换成破甲烂衣吗?现在是什么情况?”
护卫喊冤,“小人确实是知会了兵部,而且兵部送去景国公府的两百件步人甲也的确是破烂不堪,都是小人亲眼所见啊!”
赵宗晟怒扇护卫,喝道:“现在该怎么办?即便是一帮不懂搏杀的泥腿子,穿上这么完备的步人甲,他们也有能力挡住我们了!”
那名护卫捂脸赔笑。
“小王爷,我们手里不是还有余家大姑娘吗?不如先拿余家大姑娘做饵,让景国公跟着咱们走?”
赵宗晟无语凝噎,“你是白痴吗?赵宗熠只有死在崇福寺,咱们才能将他的死,推卸给贼匪!绑走他?那计划不就全泡汤了?”
他又问:“厢军何时能到?”
护卫也很疑惑,“应该到了呀?小人昨日与团练使大人约定的时辰就是现在。”
赵宗晟骂了一声,“都是靠不住的饭桶。罢了,父王让我伺机处理掉赵宗熠,我不能在关键时刻退缩,五百对两百,优势在我。”
但他看着那些闪亮的步人甲,心里还是发憷,故而放弃了自己冲在最前面的想法,大吼道:“诸君!建功立业就要今朝!杀贼匪者,每颗人头赏百两!诛首恶者,赏万金!”
贼匪,是指赵宗熠的府兵。
这个首恶就是赵宗熠本人?
“杀!”
五百多名护卫兴奋地大喊,他们高举兵刃,冲杀向大雄宝殿门口的赵宗熠等人。
赵宗熠漠然看着这群活靶子跑过来,等他们临近之时,做了手势。
左右都头立刻会意,来到各自的队列,大吼道:“两队轮替,自由射击一轮!”
府兵们都是第一次实战,每个人都很紧张,但他们没有自乱阵脚,凭借之前训练留下的肌肉记忆,听令行事。
第一小队和第二小队的府兵端枪瞄准,对着奔跑而来的敌人,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
枪声虽然不够整齐,但足够密集,瞬间掩盖了邕王府那些护卫的喊杀声,火光和硝烟过后,场中死伤一片,残肢断臂遍地,护卫们都吓呆了,前面的护卫纷纷停下脚步,与后面还在奔跑的护卫撞到了一起,场面陷入混乱。
第三小队和第四小队的府兵已经轮替上场,对着还在呆愣的活靶子们,又是一轮齐射。
“砰!砰……”
如此一轮自由射击,场中的护卫死伤过半,他们再也没了冲锋的勇气,哀嚎着向外面逃窜。
赵宗晟明明站在最远,却也被一颗铅弹打中了小腿,好在这颗铅弹是穿透了一名护卫的腹部,消耗了大部分动能才打中了他。
否则的话,他的这条小腿也要被铅弹打断。
“你们别跑啊!要逃也要带上我啊!”
只可惜,他喊了也是白喊,对他最忠心的那几个护卫刚才冲在最前面,正面迎上了第一波弹雨,尸体都被打碎了。
两位都头率先放下了燧发枪,大喊:“收枪!清理枪膛!”
随后,两百名府兵得到指令,开始用通条清理枪膛,等清理得差不多,背起各自的燧发枪,回到了队列。
赵宗熠侧头看向早已惊骇到失语的杨怀玉和种笙,问道:“二位以为,本国公的府兵能以一当百么?”
杨怀玉死死盯着府兵身后的那一支支燧发枪,半天说不出话来。
种笙瞠目结舌,“国公爷,何来的这么厉害的火器?”
赵宗熠转头看向寺庙门口的赵宗晟,“待我先去处理完私事,再与二位畅谈。”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少师剑,踩着血水,走到赵宗晟的跟前,“说吧,你想怎么死?”
赵宗晟吓尿,尖叫道:“赵宗熠,你不能杀我!对了,你可识得此物?”
他慌忙在怀里翻找,拿出一个香囊,递给赵宗熠。
赵宗熠用剑尖挑起香囊,觉得此物有些眼熟,但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就在这时,被挑破的香囊散发出来的香味飘入鼻腔。
这股熟悉的气味好像是……
是余嫣然的香囊!
赵宗熠脸色骤变,手中的少师剑瞬间刺入赵宗晟的大腿,不顾对方的惨叫,冷声问道。
“她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