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驴歇了一夜,又吃足草料,精气神倍儿棒。拉着一伙人稳稳当当地向第二道关卡进发。
但这一路也并不安分,主要是林小虎在哭。
他醒来就扑在爷爷的身上,先是嚎;嚎得嗓子哑了,就是清明前雨般的哭咽。
“俗话说,女娃才是水做的呢。”麻子脸师兄边走边揉着太阳穴,“他这个男娃怎么也能哭这么久,眼泪哭不干的吗?”
“师妹师弟,快想个法子哄他啊。”瘤子脸师兄也被闹得有些烦了,“前边就要过关了。惹出乱子,咱都得栽在这里。”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到周若木身上。
这也难怪,他跟林货郎爷孙俩最熟,自然就要他出面来说话。
周若木也不推让什么,踩着板车后边的横杆爬到车上,站在林小虎的背后。
“你爷爷忙了一辈子,总算能歇息一会儿了。小虎,就不要打扰他了。”
“哥、哥哥……我爷爷他——”林小虎抬起哭得涕泪横流的脸。
“男子汉,不要哭。眼泪什么都换不来。”周若木用袖子擦掉他的眼泪,“你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吗?”
“我、我家住在北海那里,伯父和伯母还在家。”
“北海离京畿也不算远……等我们安定下来了,就盘算怎么把你送回去。”
周若木看向林老货郎盖着麻布的尸体,
“走了的人不能放太久,你家那边奉着什么忌讳没有?如果没什么特别要交代的,我们就把你爷爷送到义庄去做个妆,让他走也走得体面些。”
“嗯……”林小虎揉着眼睛,连连点头。
他也才不过五六岁大,遇到这种事情一下子就吓得六神无主,全都仰赖周若木做主。
安抚好林小虎,周若木又翻到驴车前边去,和刘师兄搭话:
“师兄,那掌柜的黑钱你拿了吗?”
“他干这些事,铁定有小金库。可藏在哪就不知道了。”
瘤子脸师兄从腰间摸出一袋碎银子来,
“不过,这点明面上的小钱倒是搜出来了。够咱们再花销一阵——给你看病和让老货郎下葬应该足够。”
周若木这才松了口气。
没钱万事难,有钱话好说。
正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在京畿这种地方,更要看重钱的份量。
他们都是当人炉出来的假道士,没本事靠算卦写符营生。
这时候万一断了钱使唤,那不知道接下来的路得多难走。
老驴慢慢地拉,总算到了关口。
过关检时,司徒盈月紧紧抓着周若木的手,紧张地连呼吸都有些急促,把师兄的手都弄得汗黏黏的。生怕他们昨天杀人放火的事情已经被报官了。
幸好并没有露馅,官兵仅仅检查了一下他们在第一道关口办的通行关文,就放他们入内。
越是向京畿内前进,街道上的景色就越繁华。
才一个关口之隔,外边的那一层像是荒郊野岭;此间的光景倒是个繁华小镇了。
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不停。听得林小虎又红了眼。
“分头办事吧,效率高些。”
瘤子脸师兄说,
“我拉林货郎到义庄去停着,再到寿财店去办些需要用的东西——麻子,你看好师弟,带他先到楚大夫那里去候着先。听说他名气大,候诊的病人应该挺多的,趁早排个队。”
“晓得了,你快去吧。”麻子脸师兄摆了摆手,“办事利索点啊,咱荷包还在你身上呢!”
刘师兄从钱袋子里分了二两银子出来。自己慢慢地驾着驴车,从人群中驶过。
“师兄。”司徒盈月拉着周若木的手说,“你最近怎么都不跟我讲另外一个世界的故事了?”
“你真信吗?”周若木瞥了眼师妹。
“倒不是说信不信……主要是好玩。”
司徒盈月闭上眼睛回忆道,
“有跑得比马还快的车子,还有每个人都能上的学堂;一飞冲天的大窜天猴,还说能带着人到月亮上去……”
周若木想起了自己曾经所处的世界,再对比眼下的处境,不禁有些凄凉的寒意上涌。
“还是免了吧。”他摇了摇头,“本来就被你们当癫子盯着。再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岂不显得我病情加重了?”
“只要看了楚大夫,就都会好起来的。”司徒盈月说,“他很厉害。还给皇上治过病呢……”
“那他怎么退到这里来的?”
“这……我也不知道。”司徒盈月尴尬地笑笑,“我家只是给官家做糖的,最多能听得一些传闻。听说是惹龙颜不悦了,于是急流勇退。”
“不对。”麻子脸师兄说,“想隐退,怎么不隐居山林,非得在闹市里待着?我看啊,他是等着御笔钦点、重返紫宫的那一天。”
“师兄,这你就错了。”周若木反驳道,“他要是真跑到山野去隐,那就没命了。”
“怎么说?”
“他是皇上的近侍,行走内外。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知道。放他跑走,就算皇上不急,百官和太监难道不急?这种人只有留用和杀了,不可能放走的。”
周若木解释道,
“但这里是京畿,天子眼下。在这里退隐,是给皇上表个态:表明自己不会跑、也不会乱说话。还能光明正大地拿御医的招牌出来行医赚钱,一举两得。”
麻子脸师兄摸着下巴,细细寻思了一会儿,对周若木竖了大拇指:
“妙,师弟,妙!你这人精儿,难怪在山门里会被罗师姐看上。要是你不癫,保底是个举人!”
“让开——让开咯!”
两个高大的男人手持长棍,不断前扫回摆,将人群赶到街道边上去。
“摊子收一收!把道让开来!”
“这是干什么?”周若木还想看仔细些,就被司徒盈月拉到了一旁。
“清道。”司徒盈月解释道,“一般是有大官人家的轿子出行,才会清道。”
“这御医从朝堂退下来,名气一点没少啊。”麻子脸师兄也赶紧跑到街道边上站着,“大官人的家眷都从内京远出到这来看病了。”
的确如司徒盈月所说。清道的家丁过后,从街道远处抬来一顶银顶皂帏的小轿。
这轿子周若木倒不怎么稀罕。他在去谢家的路上,也坐过这样规制的轿子。
重点在于,从轿子上走下来的那个人。
周若木忽地站直了,身体挺得僵硬。
“谢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