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安携李景胜尸身返回长安,至刑部衙门前时天色已明。
李修安想了想,无论如何,总该要为此解释一番,况且与先前不同的是,他与李世民已在地府见过面,于是李修安放下尸体,走到衙门里,道明来意。
此刻,唐太宗正聚集朝臣在金銮殿上早朝。
在此前一天,他得知李景胜竟然在押解途中被人劫走了,龙颜大怒,心中想着如此他又怎对得起地府下的赵懈,况且他还一口答应过那位道长。
唐太宗下令全国告示悬赏,缉拿要犯李景胜,另令刑部调集各方人手,想方设法定要将李景胜捉拿归案。
刑部尚书连连称诺,心中亦是惆怅不已。
就在这时,有通报说刑部主事有事要启奏,李世民准奏。
那刑部官员即进殿上奏:李景胜的尸体已被人带到了刑部衙门前。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李世民更是惊讶不已。
那刑部官员便把今早来的道士一事详细告知,李世民听了大喜,欲要下旨行赏,那刑部官员又道:“那道士不求任何赏赐。”
李世民听了,若有所思,待退朝后,李世民又下旨请道士进宫。
李修安遂进宫见唐太宗,待见到李修安后,李世民面露疑惑,见此,李修安现了真身。
李世民见此惊喜不已:“果真是道长您!”
说着便亲自迎李修安往亭榭走去,李修安再次详细道明此事经过。
李世民听完惊讶不已,而后再次道谢李修安的出手,在谈话中得知李修安住在长安城已有一段时间,欲请李修安移居他住,被李修安婉言拒绝。
李世民遂邀请李修安在长安再居住些时日,一来见证李家之事的后续收尾。二来,他想邀请李修安参加这水陆大会。
李修安想了想,这水陆大会是佛门的超度大会,但如果只是听一听、看一看倒也无妨。
更何况李修安知道,观音菩萨会在水陆大会上现身,于是便同意了。
回到住处,李修安谢过此前袁先生的帮助和提醒。
当日晚些时候,李景胜的尸体被陈尸示众,依旧晓谕长安黎庶,一时间在长安再次掀起了新的舆论风波。
“好啊,这东都李家倒的好啊,尤其是那李景胜更是十恶不赦,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货郎愤愤不平的发表着言论,心中颇为畅意。
还是那句话,也许他们并不知道其中的详情,只是从坊间听得三言两语,但无论如何,他们乐于见到有大世家倒台。
又过几日,太宗皇帝又派人请李修安进宫。
待进了宫,李世民即向李修安引荐一位高僧。
李修安微微颔首,待靠近亭子,见亭内坐着一位僧人。
但见他:“丰姿英伟,相貌轩昂,顶平额阔、目秀眉清,齿白如银砌,唇红口四方。”
好一个高僧俊僧。
李世民向李修安介绍道:“此乃朕的心腹之臣在那山川坛里,逐一从头查选,寻得的高僧,乃文渊殿大学士陈光蕊之子,自幼为僧,出娘胎就持斋受戒,朕听闻他根源好,德行高,千经万典,无所不通,佛号仙音,无般不会,法名唤作陈玄奘。”
李修安点头,对着玄奘法师行了一礼,其实不用李世民介绍,刚刚他一眼就看出了这就是唐僧。
唐僧见了李修安,亦是起身还礼。
于是在这亭中,在唐太宗的主持下,二人谈佛论道。
在交谈中,玄奘法师见他道法见解独特,知他是个得道之人,愈发钦佩。
至于玄奘法师,李修安也不用多说什么,虽然他未脱凡胎肉骨,但确为真实有德行者,小乘佛法亦是随口拈来。
听闻李修安与玄奘的妙经与道论,一旁的李世民亦是有所感悟,方知佛、道、儒学虽有别,但三教虽殊,同归于善。
于是次日与众臣商议,即下令:大唐自即日起,尊佛重道;并出法律:但有谤佛诽道者,断其臂。
......
李修安刚从皇宫出来,便有一人早早在那等候。
李修安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正是当朝太史丞傅奕,见到李修安,他先是行了一礼,而后诚邀李修安入府。
此前他已邀请过李修安,但那一次只是谈经论道。
李修安隐隐感觉他有求于自己,但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太史丞傅奕的府邸在长安崇仁坊,宅院虽无雕梁画栋之奢,却有竹影摇窗之幽。
进了府后,他十分客气地引李修安往正堂走去。
途经院子时,李修安余光扫过庭中古槐,只见此树根深叶茂,干挺枝繁。
见此,傅奕笑道:“此树乃是前朝人所种,距今已有半百,古语有云:前人种树,后人乘凉,老夫便是沾了此便宜。”
李修安点头随傅奕进了正堂,傅奕又令下人看茶。
李修安大致看了眼,堂内家具陈旧,府内只有寥寥几个丫鬟仆人,这傅奕明面上来看,倒也清廉。
李修安无意中还在桌角看到一流传于世的道教典籍,李修安知道这太史丞大人对道倒也有些研究。
待双方坐定茶罢。
李修安主动询问道:“不知太史丞大人请贫道过来所谓何事?”
傅奕脸上犹豫不定,几番欲言又止。
见此,李修安又道:“傅大人直说无妨,无需有所顾忌。”
傅奕忽的起身,一把老骨头竟对李修安深深行了一礼,李修安亦起身扶起了他。
傅奕这才叹了口气道:“老夫请道长来府,也不瞒道长,为了我大唐江山社稷,实乃有个不情之请,老夫希望道长能劝解当今圣上,停止浮图之事,取缔那水陆大会。”
李修安:......
听闻此言,李修安很意外,此前有想到他有求于自己,但却没想到是这件事。
让一个道士去劝解唐太宗取消佛门的水陆大会,李修安怎么都觉得怪怪的。
原来面前的太史丞大人算的上是两朝元老了,但他是一位坚定的反佛主义者,原因无他,他在前朝时,曾在东都任职过洛阳令一职,亲眼见识过佛教大兴土木、圈地圈钱、鱼肉百姓,如今隋朝灭亡教训历历在目。
故唐太宗下旨修建水陆大会,又令太史丞选举高僧时,他立马上疏。
他上表曰:“西域之法,无君臣父子,以三涂六道,蒙诱愚蠢;追既往之罪,窥将来之福;口诵梵言,以图偷免。且生死寿夭,本诸自然;刑德威福,系之人主。今闻俗徒矫托,皆云由佛。自五帝、三王,未有佛法;君明臣忠,年祚长久。至汉明帝始立胡神,然惟西域桑门,自传其教。实乃夷犯中国,不足为信。”
见太史丞多次上疏反对自己修建水陆大会,唐太宗心中有些不快。
毕竟他魂游过地府,亲眼见那枉死城一群孤魂野鬼凄凄惨惨,又曾一口答应过判官崔钰,如今岂能德信两失?
虽心中不快,但唐太宗知其亦是为大唐社稷考虑,一片忠心,于是又招太仆卿张道源、中书令张士衡,问佛事营福,其应何如。
他们二人如何还看不出太宗心意,于是对于佛门大加赞赏,太宗甚喜道:“卿之言合理。再有所陈者,罪之。”
这便是此事的前因后果。
李修安想了想,摇头道:“恕贫道无能为力。”
对于别的法事、大会什么的,李修安不予评价,但这水陆大会即便不提因果什么的,本身也是功德一件。
傅奕又是深叹了口气,面带愁容道:“实不瞒道长,老夫也知道有些强人所难,但奈何当今圣上一意孤行,老夫不仅仅只是为了反对这水陆大会,怕的是这佛教突然兴起后,又是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此有前车之鉴。”
李修安想了想道:“其实傅大人无需过多担忧,佛是佛,佛教是佛教,当今圣上自有明断。”
傅奕依旧摇头。
见此,李修安也不再多言,毕竟人们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
李修安正打算告辞时,这时,老仆站在殿外小声叫唤着:“老爷,老爷!”
傅奕不予理会,那人只好又叫了两声。
见此,李修安道:“傅大人还是先处理要事吧,贫道告辞!”
傅奕摇头,却挽留道:“既然此事令道长为难,那老夫便不再提及此事了,这里老夫给道长赔个不是。”
“老夫还有一事相求,这正是老夫邀请道长而来的另一个原因,老夫最近在修撰《老子注》一书,其中有些地方恐理解不深出现纰漏,望道长帮老夫指正一番,老夫感激不尽。”
注释经书,流传于世,这对道门亦是一件好事,李修安欣然同意,于是又留了下来。
但见那老奴一脸焦急之色,傅奕双手抱拳歉意道:“还请道长稍等一会。”
李修安点头:“无妨,大人还是先处理要事。”
傅奕走了出来,却是换了一副面孔,板着脸问道:“何事?不是告诉过你们吗?老夫与客在正堂议事的时候,不要打扰!”
老奴摇了摇头:“是夫人那边,夫人说她昨晚又梦到大公子了,想请老爷批准请一个和尚为大公子做个法事,以便让公子的在天之灵安息。”
听到这话,傅奕气的浑身发抖,脸色铁青,他大怒道:“胡闹,那些个和尚都是些招摇诈骗之徒,请他们作甚?妇道人家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听闻这话,老奴佝了佝身子,他就知道老爷要发火。
“可夫人还说,大公子不幸为国捐躯是她的一块心病,要是老爷不同意,她就去死...”老奴弱弱道。
“你...你们...”傅奕如鲠在喉,气的有话说不出,只好又无奈道:“你去告诉夫人,此事容后再提。”
这番对话,李修安听的一清二楚,他想起了方才进府邸见到的那棵老槐树,于是又瞥了一眼,若有所思。
返回正堂,傅奕一脸歉意道:“道长久等了!”
李修安摇头:“无妨。”
于是傅奕取出自己的注释经书,虚心请教李修安。
李修安从头到尾仔细翻阅了一遍,大部分的注释很有见地,可见他对于道却是有自己的独特见解,但有些地方明显是误解和谬误,李修安指了出来。
傅奕听闻很激动,心中大喜,再次深谢李修安。
双方对于经书的解读越聊越投机,不知不觉天黑了下来,李修安打算就此告辞,傅奕硬留李修安吃晚饭。
李修安同意了,他看着槐树心中有了想法,也许正好可以借此改变他的一些个人成见。
待吃饭时,始终不见太史丞夫人。
傅奕询问下方知夫人正在房间里独自伤心,思儿心切,故饭不思茶不想,无心吃饭。
傅奕无奈让人把饭菜送到她房间。
待饭罢,天色亦暗了下来,傅奕还想留李修安住府上。
李修安摇头,再次来到院子那棵大槐树下,一番审视后,又围着这棵合抱粗的大树绕走了一圈。
傅奕见此疑惑不解,于是问道:“道长这棵树莫非有什么问题吗?”
李修安忽的反问道:“恕贫道有所冒犯,贫道能问傅大人一件事吗?”
傅奕点头:“道长但问无妨。”
李修安问道:“此前无意间听闻令公子之事,不知这其中有何缘由?”
听到这话,太史忍不住嘶了一声,而后叹了口气:“那是三年前的事了,犬子随军西征,不幸埋骨他乡,为国捐躯。”
说到这,傅奕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哀愁。
“抱歉,贫道并非有意要提及此事。”
“有件事贫道需要告知傅大人,只怕令夫人的梦是真非假,令公子虽以身报国,但其魂魄只怕早已经飘荡回来,就在此院中,准确的说就在这棵树下。”李修安看着眼前的老槐树道。
听到这话,傅奕大吃一惊,脸色也是一变。
“敢问道长此言当真否?”傅奕此话一出,忽的摇头起来,道长又岂会无缘无故骗他,只不过此事过于匪夷所思。
李修安倒没有多想,点头:“当真。”
于是对傅奕大人又说了些话,傅奕听完眉头紧锁,叫来了仆人。
很快,府邸的院子上撑起了一根一丈多长的杆子,杆子顶端挂着白色的招魂幡。
李修安施法,念着词。
院内忽的刮起了一股风,吹得招魂幡簌簌直响。
见此,院内众人皆是嘶了一声,原来夫人听闻此事后,亦是赶到了院子里。
那风吹的越来越紧,李修安对着老槐树一点。
很快一个身穿盔甲,英俊带着沧桑脸的男子竟从老树中走了出来。
“成儿,我的成儿!”太史丞夫人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扑了过去,却是抓了个空。
毕竟这只是个魂魄。
“娘!”那头的魂魄也是眼珠通红,忍不住泪目。
傅奕更是身子颤抖不已,亦是忍不住悲呼:“成儿!”
“爹!”那头的魂魄亦是喊了一声。
傅奕亦如老夫人一开始的反应,想抓着儿子的手却是抓了个空。
“这是怎么回事?”傅奕大惊失色问道。
李修安摇头:“不如请令公子说说吧。”
傅成点头,于是娓娓道来。
原来在一次遭遇战中,他不幸被埋伏,中箭身亡,本该去地府报到,奈何死在了荒地,无人收尸,灵魂飘荡在外,入不得地府。
后来冥冥之中凭着感觉指引飘回了院子,附身在树下。
原来在出征前,他掐下一截槐树的树枝带在身上,以解远在边境的思乡之情。
正是这一点寄托依托,令他凭感觉游荡飘了回来。
只不过他一向惧怕父亲的威严,故只敢托梦给母亲。
李修安初入府中时,感受到这老树的一点异样魂动,又恰逢听闻所谓的大公子托梦之事,故联想到了这其中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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