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鸣山。
夜色如墨,山林间虫豸低鸣衬得山谷愈发死寂。
洼地篝火跃动,李景胜与黑鸦道人相对而坐,六名年轻道人正添柴烤肉。
李景胜自幼含着金钥匙出生,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等风餐露宿之苦。
坐在篝火前,他忍不住抱怨道:“以道长的本事,我等为何要屈身在荒野山谷中,依我看,道长本事如此高强,不如....”
听到这话,黑鸦道人冷哼了一声:“糊涂,你一个凡夫俗子知道些什么,那长安可不比东都,实乃卧虎藏龙之地,真正的高人不知有多少。”
“这便是道长从不露面的原因?”
黑鸦道人点头:“现在你知道了吧,不说隐藏在长安的高人,就你们平时一口一个所谓的仙祖只怕亦不会放过你。”
听到这,李景胜脸上的肌肉一颤一颤,尤为愤愤不平:“仙祖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我们平时还不够尊重他吗?竟如此歹毒,要将我李家赶尽杀绝,简直太可恶了。”
说到这里,李景胜握紧了拳头,十指扣进了掌心。
黑鸦道人讥笑道:“仙祖,仙祖...都这个时候了还祖宗呢,人家认你吗?你不觉得可笑吗?此前我便问过你,你们李家是不是真的出了仙祖,要是真的,劝你们早点把祠堂拆了或改了,你们偏不听。”
“我这远行一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如今你们李家却是死的死疯的疯散的散,也就剩你一根独苗了。”
李景胜却是摇头,无奈道:“这能怪老夫吗?李家祭奠仙祖,弘扬仙祖之名已然数百年了。”
“另外,道长你要是再晚回几日,只怕就连老夫也已人头落地了。”
说到这,李景胜心情复杂,老太太平日一口一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曾想这报应来得如此迅猛,如此迅速。
黑鸦道人也是哀叹了一声,心里想着终究还是看走了眼。
他曾深入调查过这大唐九大世家,发现这李家起势最为微妙,因为他们在这几百年的历史洪流中,竟能每一次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这李家一没出过将军,立过军功。二没出过王候,竟也能成为一大世家,还在九大世家前列。
黑鸦道人当时欣喜的判定这李家拥有大气运,故极度契合他的道门之术,不曾想这才过了二十年,李家几乎瞬间垮塌。
他本远在西牛贺洲落叶山为师兄祝寿,期间伶仃大醉,一觉醒来后,师兄见其面貌,忽的大惊,急忙命人取来铜镜,黑鸦道人骇然发现自己一夜之间徒增三千烦恼丝,心中大骇,知定是那东都李家出了事,匆忙与师兄告别,急忙返回东都。
而当时李景胜返回东都后,得知李家变故,因心中自知平日亏心事做的太多,亦是惊骇无比,可无奈道长不在身边,只得派人从长安调来一批有名的长老、主持,长住府上,可当唐太宗下旨捉拿他后,这些人可不敢违背圣令。
此刻李景胜切身体会到了几乎一夜之间从天堂坠入地狱的滋味。
见黑鸦道人沉默,他内心极度彷徨,紧张不安的问道:“道长我们这是去哪?是您曾经修行过的地方吗,你说我们还有翻身的可能吗?”
黑鸦道人内心又是哀叹了一声,但语气却平静道:“是,去终南山,至于你问的第二个问题,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不是曾经叮嘱过你吗,让你暗藏一笔宝藏,以备不时。”
李景胜点头:“那东都仙祖祠堂下面其实还有一个密室,里面珍藏了很多黄金珍宝,可老夫如今已然四十有八,我们真的还能等到翻身的机会吗?”
说到这,李景胜神色黯然道:“要不道长亦教我些炼气的门道,也好让老夫延年益寿?”
黑鸦道人摇头:“恕我直言,虽然凡有九窍者皆可修仙,但你根器奇差,最重要的你没那个心性,不过你放心,我有个师兄擅于炼丹,到时为你讨一粒丹药,延寿个一两百年不成问题。”
听到这话,李景胜大喜,遂拜谢黑鸦道人。
之后,众人再无他话,这时,西边的林子突然有几只乌鸟簌簌的飞了出去。
黑鸦道人听了,猛地站了起来,他看着西边簌簌风动的方向,忽的拔剑大喊:“来者何人?”
黑鸦道人这一呼,众人皆是大惊,那六个年轻的道士也是站了起来,拔出了剑,李景胜则是吓得连滚带爬躲到了众人身后。
李修安敛云收雾,收了风诀,降落在山上的岩石旁边,说实话,这鹤鸣山不小,李修安好一阵找,才在山谷发现了他们。
李修安也不废话:“这李景胜罪孽深重,贫道今日定要将他带回长安受审!”
听到这话,李景胜身子缩了缩,不自觉又向后退了两步。
黑鸦道人却是摇头,问道:“你是长安的李世民派来的?”
李修安摇头。
黑鸦道人又道:“那看来你就是东都下手的那位了。”
听到这话,李景胜喉咙动了动,几番欲言又止。
黑鸦道人点头:“那我明白了,不过人我是不会让你带走了,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道,老夫又岂会让你毁了我的道。”
李修安道:“你既然是道门中人,就应该懂得天道酬勤,善恶有报的道理,况且这人间明君、贤能亦不是没有,何必非得助纣为虐?”
黑鸦道人却道:“这天下的贤能明君确是有,可你见过哪个王朝能长盛不衰?不信二三百年后,你再来看着这大唐王朝,但这李家能在这历史大潮中一飞冲天,站稳脚跟,愈发稳固,那定是有大气运。”
李修安又道:“非也,得道者天助,失道者寡助。”
黑鸦道人忽的大笑了起来,而后恨恨道:“道长说这话不觉得可笑吗,这李家怎么走到今天,难道道长心里没数吗?”
“算了,你也不用与我耍嘴皮子,说些无用的大道理,你有你的道,我亦有我的道,既然你我的道相冲,看来今日你我亦是不死不休了。”
说完这话,黑鸦道人对自己的六个弟子道:“你们带李景胜先走。”
见此,李修安也不再废话,欲在空中使出袖里乾坤,将这些人全笼入袖中,一网打尽。
然这黑鸦道人,话音刚落,亦是飞入云层,而后咬破手指,在空中速速画了三道血符,那三道血符随后极速自燃,在空中化成了三道黑煞之气。
李修安正欲使出袖里乾坤时,忽的心头一动,预感不妙。
于是一个变身,化身一只饿鹰,果然在他原先的位置,头顶忽的升起了一片乌云,乌云中电闪雷鸣,猛地一道雷电劈了下来,但却被李修安预先感知躲过。
李修安这才刚现出本身,欲要反击,他的脚下忽的升起了巨大的水柱,仿佛一条巨蟒,欲要一口将他吞下,见此,李修安又化身成了一条金鱼,在水里肆意畅游。
见水淹无用,那水柱忽的炸开,组成了一道道无死缝覆盖天地的水墙,李修安的脚下忽的又有大火钻出,形成了水火互相交映的奇特景象。
雷嗔、火焚、覆溺,李修安看出来了,这不是三灾厄吗?
原来黑鸦道人利用气运术,聚集厄运,形成了这三灾厄。
看清了这雷、水、火的本质,李修安淡然自若。
莫说是三灾厄,就是非常大道的三灾来了,现在的李修安也有一定的把握能躲过。
“又是火又是水的,正好借你的水一用,好灭你的火!”
言罢,李修安念动咒语,吹了个风咒,只见这夜晚的天空仿佛变得更昏暗了起来,霎时狂风四起。
这大火一遇这狂风,忽的变了方向,那水墙也被这大风吹散,化成了一汪清水。
俗话说:水火不容。
很快,那水熄灭了火,火蒸发了一大部分水汽,李修安随手又吹来一堆土,彻底掩盖了那水。
虽然水火被消,但上方的那片乌云依旧笼罩在他头顶上,时不时对着李修安劈下雷电。
虽然这雷电伤不到他,但却是有些烦人,于是李修安从袖中取出剑,冲进了这乌云中,用手中的这把七星剑劈散了这片乌云。
黑鸦道人见了大惊失色,这道士当真是好手段。
他心中再不犹豫,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出,双手在空中极速画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
“五行归位!“黑鸦道人嘶吼着喷出血雾。
五色山岳自虚空显形,金锋木刺土崩水流火灼裹着五行煞气轰然欲要合围。
见此,李修安直接抛出手中的剑,七星剑化成一道流光,直指黑鸦道人的心房。
黑鸦道人大惊,使了个解尸,出了元神,跳将而去。
李修安并不打算给他机会,欲要找出黑鸦道人,然而就在这时,头顶一阵巨响,李修安抬头一看,忍不住嘶了一声。
霍然有五座形态各异的大山从天而降,欲要把他压成肉泥,李修安左避右躲,不敢硬抗。
要知道这可是五座山啊。
见到这五座山,李修安心里也是一惊:“移山倒海术?对方竟能一次性移来五座山?”
但又一想,似乎有些不对,真有这本事,对方何需与他人绑定气运?
李修安在躲闪中忽的想起了袁守诚说过的话。
对方的手段不一般,与借势借运有关。
正想着,那五座山忽的一左一右,一前一后,上方还有一座,极速向李修安合拢碾压而来。
眨眼间,如同伸开的爪子一瞬间死死合住,而后这深山黑夜瞬间寂静了下来。
黑鸦道人现身冷笑了一声:“你我本无深仇大怨,要怪就怪你阻了我的道,如此你该死!”
“是吗?”李修安忽的现身站在了那山巅之上。
黑鸦道人大惊失色,急忙调转五山。
然而现在的李修安已然心中有数,刚刚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这五座山,心中已知这山非实质性的山,乃五行厄所化,这五行即对应的金木水火土。
五行厄、三灾厄都属于道门中的灾厄。
既是五行,那自然便有相克之法,所谓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李修安即借那火行山心的火炼那金山,待那金山已然练得通红脆弱时,李修安使了个变化之术,令整座金山变成一把明晃晃的巨型开山斧,又吹了个法术,那巨型斧头把那座木山劈成了两半。
李修安又使法术把这些巨木插进了土行山,那土行山瞬间崩塌。
黑鸦道人大骇至极,此刻连连吐血,他恐惧的大吼:“不!”
企图阻止李修安,但李修安岂会如他愿,连吹了几个风咒,阻他进路。
李修安接着用崩塌的土埋了水行山,又用溢出的水浇灭了火山。
如此,五行厄皆被化解,再看那黑鸦道人,五脏六腑已然被厄运反噬,吐血连连,悲呼一声,最终倒地身亡。
这是他的底牌看家手段,但他没想到的是李修安就这么看穿了五行厄。
某种意义上来说,黑鸦道人这是自己走入了死胡同,虽说道门之中,除金丹之道,皆为旁门,但旁门亦有正果,就比如说魏征,辅佐大唐皇帝,积累足够功德,天庭亦有人曹之职。
李修安看了眼黑鸦道人的尸体后,往西而去,下定决心要令那李景胜伏法。
等李修安赶到一片盆地时,已然发现六具枯骨,地上还插着几把剑。
李修安看着地上的枯骨皱着眉头,这时,他忽的听到了脆弱的救命求救声。
李修安寻声而去,发现不远处,地上躺着的竟然是李景胜,全身血淋淋的,胸口上还插着一把剑,
原来这六位是黑鸦道人的核心弟子,走的亦是气运流。
方才黑鸦道人已死,他们身上的气运全然被破,身体迅速衰败,亦是极速走向老死。
那六人在临死前,把所有的愤怒发泄到了他身上,认为要不是他的原因,师父也不会死,他们也不会受连累。
“救命,救我....”
看着地上的李景胜,李修安无动于衷:“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听到这声音,李景胜全身在颤抖,身上的血如细水般也流的更快了。
他吃力的往前爬着,想要逃离李修安。
如此,血越流越快。
李修安依旧无动于衷,却摇头道:“果然你这种人确是无可救药。”
李景胜惨笑了一声。
“呵呵,你以为作恶的只有我们李家吗,难道其他世家就没有作恶了吗,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不为刀俎,便为鱼肉,我若是不狠,你信吗,早就被他们啃的骨头都不剩了。”
“知道我们李家世代留下来的祖训是什么吗?”
“温柔难立世,狠劲稳根基;没错这就是我李家的祖训。”
“你说我无可救药,那李世民他皇位怎么来的,世人皆知,怎么没有人说他作恶。”
“今天我有如此下场,不过是因为我靠山不如你罢了。”
李景胜吃力的往前爬着,他不想死,也很不甘。
李修安只是看着,直到他失血过多而亡,他双目睁睁,死不瞑目。
李修安摇头,他看似可悲,实则不值得同情,毕竟那些被他害死害惨的人,谁又替他们考虑过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