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尉府对角一处茶摊。
摊上白气袅娜回旋,复又被风吹散,只是周遭气氛却安静得有些诡异。
食客们都盯着都尉府的动静,毫无察觉之下,将杯中热茶呷入口中,顿时烫的龇牙咧嘴。
不怪众人心思神游物外,只是陈渊的话掷地有声,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要换在阁中听书,恶客上门又吃瘪而走,这种大快人心的场面,怎么着也得赏两个铜板。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悠悠响起,犹如银瓶乍裂般打破了平静。
“老板,你这炉火再不熄,这茶可就煮过时候了!”
系着白大褂的店家这才一怔,霎时间回过神来。
看到发声的年轻男子面如冠玉,风神俊朗,不似常人,忙连声告罪,又端上来几碗清香扑鼻的茶汤。
一旁的甲衣大汉信手接过,直接将滚茶牛饮入肚,没有半分不适,看的店家啧啧称奇,只听他咂嘴说道:
“老大,我看这人确实是个好苗子!”
“功绩足,意气盛,放在寻常官场上说不定还得惹人忌惮。”
大手粗糙有力,拍的木桌晃动,慨叹一句:“可他娘的......怎么这么对老子的口味呢?”
汉子忽然意识到什么,又扭头看向白衣青年,嬉皮笑脸道:“说错说错,您才是老子!”
唐钟峻白了他一眼,没管这人的插科打诨。
虽然没有说话,可任谁都能看出他脸上的心满意足。
轻轻撂下一块碎银,翩然起身。
......
雷勇正笑容满面,迎着陈渊踏进院中,却察觉到什么,目光倏地看向门口。
下一刻,府门被连声叩响。
“妈的,这帮人还没完了是吧,不被揍得满头大包就不知道好!”
几名府中军卒像是邀功一般,嘴里呼喝两句,颇有气势的撸起袖子。
顺势打开门,顿时又如舌头打结,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门口呼拉拉站定着十几人,形态各异,俱皆负着奇兵怪刃,眼神阴鸷,面色更是一个赛一个的冷峻狠厉。
最重要的是,那股子血腥味厚重浓郁,直冲鼻腔。
这帮人难以捉摸,可决不是先前那些草包,一看就是久经厮杀之辈。
这阵仗就让人心中直呼来者不善!
府兵那嚣张劲头退去,转而看向陈渊,眉目凝重,好似在说:
“头儿!点子扎手!”
陈渊面上看不出动静,可腰间宝剑已经蠢蠢欲动。
这里是都尉府,镇守一地之所,这些人携刀兵上门,意欲何为?
一道清亮嗓音适时响起,正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早就听闻陈都尉少年英明,我等久仰大名了!”
直到见那白衣身影从人群中走出,飒然似游云,陈渊的眉峰这才骤然蹙起。
没等有多余动作,那人轻拂白袍,已经含笑开口:
“陈都尉,咱俩可又见面了!”
听到这话,陈渊动作一顿,好似一拳打在棉花里,让他有些使不上劲儿。
这些人各个气势浑厚犹似磐石,可偏偏藏锋内敛,不露半分声色。
特别是那白面青年,上次便有一面之缘,只是自己未曾理会,可今日暴露气机......
竟然是灵府之境!
要说这些人是籍籍无名之辈,连鬼都不相信!
可到底是何来历?
直到一块令牌映入眼帘,又被翻动两下,让陈渊看的真切,终是心中一惊。
令牌背面刻着山川人文,民物风俗,正面顶部则镌刻“镇妖”二字,下方是魑魅魍魉,妖魔邪异,似乎被那两个威严如狱的大字死死压住。
“我名唐钟峻,江州城人,奉命而来,陈大人不请我等进去坐坐?”
白衣男子嘴角含笑,面上云淡风轻,可在其连消带打之下,凝重气氛已消弭于无形之中。
陈渊眼眸微眯,州城之人,领命而来,气度不俗......
其实那块腰牌就足以证明一切,这世上可没人敢给镇妖军添堵。
只是此人气度如此泰然,倒是让他在心中暗叹名副其实。
搞清楚了身份,那就没什么顾虑了,当即拱手行礼道:
“不敢,众位大人这边请!”
旁边雷勇等人面面相觑,却没有半分跟着进去的意思。
这些人明显是为了自家大人而来,说不准还得谈些机密要事,他们可没心思知道的太多。
一行人鱼贯而入,不一会儿,狭仄的班房中便站满了形形色色的身影。
陈渊虽然神色平静,可到底多了一分异样。
而唐钟峻又是何等细腻玲珑的人物,自然观察的细致,下意识环视一圈手下人,见各个杀气腾腾,不由的嘴角抽搐。
这是把人家都尉府当成了镇妖军的囚牢了?
不过的确不能怪他们,世道浊乱,天天都得面对各方牛鬼蛇神,干着些刀口舔血的活计,这副凶恶模样也理所应当的成了肌肉记忆。
不过他也没打算解释些什么,要进镇妖军的人,若是这种场面都耐不住......
不如趁早滚蛋!
但就冲眼前少年的镇定,也绝对是出类拔萃的存在。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唐钟峻施施然坐下后,又将袖袍放在膝上,三道金底焰状纹路一闪而逝。
可陈渊看的仔细,眼中不免荡起丝丝涟漪。
唐钟峻似乎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语气自是和风细雨,可言辞却如亮刃抽刀,毫不拖泥带水。
“陈兄弟是敞亮人,那我也闲言少叙,不知陈兄弟可想来我镇妖军发展?”
这话出口,白衣青年毫不避讳地盯着陈渊。
他是从民间险地闯荡出来的,眼光毒辣,自忖这少年的心绪瞒不过自己。
但陈渊难道就是个矫情的人?反而觉得这般直来直去颇对自己胃口。
正要承声应下,却被一道闷雷般的声音打断。
“老大,我磐峰是个粗人,只知道舞刀弄枪,今天见猎心喜,不知可否让我与这位陈兄弟比试一番?”
出声的正是后头那位甲衣大汉,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可四肢脖颈俱是出奇的雄壮,皮肤甚至折射出淡淡的金色辉芒。
绝对是一位横练功夫的高手!
“如何呢?”磐峰极有兴致地看着陈渊。
那日在城中查探,他自然见到了那具虎魔尸体。
好家伙,一头虎骨被捶的七零八落,红的白的四散绽开,瞧着模样凄惨,却是让他起了心思。
今个白日,又见陈渊悍然出手,更是让他欣赏,故而才有了今天这么一遭。
陈渊沉默看着磐峰,却难有什么厌恶之色,对方眼神炽烈,没有任何挑衅,唯见战意汹涌雄浑。
白衣青年微微抚额,自己心腹是个纯粹的武人,别的时候倒还好说,只是现在恰逢初会,冒然邀战恐怕还是有些不妥。
“陈兄弟,磐峰性子莽撞,不必......”
偏头去看陈渊,却是微微一怔。
眼前少年的气势已经截然不同,先前的拘束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久经战阵的锋芒毕露。
“陈大人是灵府高手,不如让我也来凑个热闹?”
当下又走出个头戴毡帽的瘦黄男人,憨厚的脸上挤出几分笑意,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陈渊侧眸看去,见其脚步极其轻盈,踩在地上没有半分动静,便知道这是位身法有成的高手。
唐钟峻见状也懒得管了,随他们去闹腾,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索性冲着少年笑意吟吟道:
“陈兄弟,你看?”
陈渊自然也有打算。
自己虽然已入了镇妖军的眼,但具体份量几何......却是一无所知。
这也是个机会......
一个博得重视的机会!
他也不会有藏拙的意思。
“无妨,我自无不可。”
这声音出奇的平淡,却让在场气氛猛地凝滞,近乎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