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永县,食府街。
一家铺子生意极好,香气勾动馋虫,引得周遭食客望眼欲穿。
铺前望杆上悬着一面小旗,上面写着“徐记烙馍”四个字。
店老板将面团反复揉捏搓打,再塞进烤炉中,不多时就拿出一张焦黄酥脆的烙饼。
就在这时,后头传来些骚动。
“陈大人来了。”
“陈大人,您站我前面吧......”
“前面的有点眼力见,快给陈大人让个道啊.......”
这话出口,看着众人脸上理所应当的神色,便知晓这不是官差欺行霸市。
陈大人的功绩有目共睹,将漫山妖魔杀了个干净,不知为多少人报了血海深仇,连街头巷尾的说书人也在歌功颂德。
现在你调侃监天司几句,恐怕大伙儿还乐的附和,可要是诋毁这位陈大人,说不得就得一口浓痰吐你脸上,再撂下一句:
“人还是得讲点良心的!”随后愤然挥袖离去。
陈渊被人潮推至前列,手里攥着钱袋子,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店老板见到来人,眼睛一亮,手头动作又麻利几分。
“加肉......怎么卖的?”
陈渊话中有试探之意,毕竟这个月还有五日才发俸,花钱自然不能大手大脚。
“几个破饼子而已,可不能收您的钱,不然等回去了,我非得被家里的母老虎揪耳朵。”店老板连连摇头,将烙饼包好递过去。
又补充了一句:“家里那位是盘石村人氏......”
听到这,陈渊微微愕然,这才反应过来,可仍旧掏出十枚铜板,整整齐齐码在摊上。
“好意我心领,其他的就不必了。”
听罢,店老板脸上流露出为难之色,习惯了被官差打秋风的日子,可万万没想到,自家烙饼还有送不出去的一天。
当下咬咬牙,将拿着烙饼的手伸回来,又是狠狠往里头塞了几勺肉酱。
这份好意陈渊倒没再拒绝,接过鼓鼓囊囊的饼子,一口咬下,咸香的滋味在味蕾爆开,极为满足。
慢悠悠地朝都尉府走去。
......
小插曲过去后,街上照旧是人来人往。
年轻人书生模样,衣着月白色长袍,稳步踏上街道,手中纸扇画着山川河流,仪态潇洒,眼神落在尽头那道人影上。
那人影挺拔修长,英姿从容,此时毫不矜持,正抓着张饼子吃的津津有味。
“啧,这地方还能有这种高手?”
“少见!真是少见!”白面书生收住扇子,在手心上敲打几下。
不多时,身边零零散散又围上来十来人,低眉垂目,衣着低调。
为首的魁梧汉子身着甲衣,递过去一张黄色信纸,毕恭毕敬地说道:“老大,查清楚了!”
“陈渊,本是义永县黄陵村庙祝,先前岌岌无名,后被监天司沈霄汉举荐为巡妖尉,查访盘石、黄陵、吉陇等诸多村人,得知其已历斩妖魔十余头......”
“那张天贺因独子为其所杀,窜连浚山虎妖,可双双为此人所斩!”
汉子说的事无巨细,摇扇青年微微颔首。
按这样推算,这陈渊必定是灵府高手,以他们的眼界,这个年纪能到这一步,虽然谈不上妖孽绝伦,但绝对是上乘资质。
但关键是这小子白纸一样的身家,没有任何跟脚!
换做镇妖军或者名门大宗的修行种子,天资固然聪颖,但哪个不是从小以大药打熬,日日受师长耳提面命,才得来一身修为。
如此一比,这陈渊真有几分不俗气象。
“此人要么天赋异禀,要么是有天大机缘!”魁梧汉子适时说道。
唐钟峻将信纸收入袖中,狭长的眉峰隆起,却看不出喜怒,只是摇头轻笑。
“这些对我们而言都不重要,只要......”
见街角有道人影携卷尘土,匆匆赶来,显然有事禀报,白衣书生也顿住话头,静待后文。
“老大,刚得来消息,波岩山那边押来一批碧精纲,说是要送去宫中,给那位献宝......
“此时正途经义永县,可如今世道不太平,恐有匪徒劫掠,据说特地遣人去县中传唤,应该是要抽调人手以作护卫。”
报信的是个皮肤焦黄的中年人,头戴毡帽,将事情说清楚后站在一边,不时偷摸打量着白袍书生的脸色。
他们知道,自家老大一向不喜这些事情。
按他的话说,总是为些死物劳师动众,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嘁,什么‘宫中那位’,不就是个祸国殃民的老妖婆嘛!”
语不惊人死不休,听闻这话,旁人慌忙四下观望。
见四下无人注意,这才将心放进肚子里。
自家老大也真是,平常机敏谨慎,可一提到那位“懿安太后”,性子眨眼间就火爆的吓人。
这话大家确实深以为然......
可这是能大咧咧说出口的吗?
旁边的甲衣大汉再次斟酌开口:“老大,那个陈渊......要不要招揽进来?”
唐钟峻挑挑眉,古怪地看着大汉:“不招揽进来,难道要拱手让给别人?”
“不过且让我们看看,那巡妖尉该如何应对这种烂事......”
......
陈渊临到都尉府,却见一队人马堵在门口。
为首之人面有富态,胯下骑着青鬃宝马,衣着金色云纹华服,此时正挥鞭指着雷勇等人,神态倨傲。
“什么除妖不除妖的,我管你们那么多!”
“总之我现在要人手,也休拿你们都尉来压我,这是给谁办事,我刚才可跟你们说了!”
虽然隔了十几丈远,可以陈渊的耳力,仍旧听的一字不差,眼神微微泛凉,疾步走去。
“小子,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赶紧滚一边去!”
见陈渊布衣打扮,又快步往都尉府走去,外侧的佩刀侍卫竟直接抽刀,姿态盛气凌人。
“等你家大人回来再说?”
“老子哪儿有那么多闲工夫,我再说最后一遍,你们......”
就在这时,一名披甲侍卫从后面倒飞过来,还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嘭的砸在石墙上,撞得眼冒金星,头昏脑胀。
经此骤变,雷勇也瞧见了后头的陈渊,心中顿时大定,快步走过去将事情经过说的清楚。
只是越说,陈渊的脸色越黑,好似有阴云密布。
那富态中年人神色呆滞,额头冒出冷汗,显然没料到这种遭遇。
他此前不过是一个商贾,靠着溜须拍马,钱财开路,终于搭上了皇家关系,被封了个敕造官的虚职,其实就是到处搜罗奇珍异宝献给宫中。
每当他搬出皇家,几乎无往不利,怎么今日却翻了船?
正要发作之时,却觉得脖颈发凉,稍稍抬头,却见银色长刀已经抵了过来,只是稍稍凝视刀尖,都觉得眼睛刺痛。
雷勇有了底气,再不退让,手肘抬刀厉声喝道:“敕造官是什么!也敢在我家大人面前骑马扬威?”
“还不赶紧滚下来!”
旁边的侍从面面相觑,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任何动作。
自己是被请来充作护卫,赚些银两花销,但也没蠢到和朝廷巡妖尉刀兵相见。
众人看着那个倒地呻吟的侍卫,暗道还好没当出头鸟。
陈渊眉目森然,似乎凝上了寒霜,出口没有半分客气。
“如今县中妖患未定,监正之位空缺,一应事务由我裁决,你空口白牙就要人手,意欲将万民安危置于何处?”
这一顶帽子扣下,富态中年人额头冒出冷汗,这罪过一百个自己都担不起,手脚俱是颤颤巍巍,慌忙翻身下马。
虽然失了大面子,可偏偏还得含笑赔罪,等转过头去,一张胖脸憋得青紫。
这种人外金内絮,穿的再华贵底子也是个草包。
看着那人影仓皇离开,陈渊若有所思。
苍生疾苦,黎庶难安,可达官显贵依旧穷奢极欲。
指不定得弄出什么大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