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久还没出来。”
张小勇站在跨市大巴的前门阶梯,脸上写满了焦虑。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时间,时针正指向了4点25分,距离任安下车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小时,这让他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要知道,两人不仅是同学,还是睡了三年上下铺的舍友。
平时张小勇去做兼职,任安总是会默默帮他带饭。
上过大学的人都知道,舍友之间未必关系都好,但能帮忙带饭的,那绝对是铁兄弟。
而张小勇之所以站在大巴车的前门阶梯,主要是怕司机会突然关门,直接把车开走。
司机和李月都清楚张小勇的心思,但谁也没有点破,一人闭目养神,一人则低头翻看小说。
可随着时间推移,抱怨声渐渐在车厢里蔓延开来。
“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还不开车啊?我还有事情要忙呢!”
“是啊,再等下去,到南山车站天都黑了。”
“真是的,没证就老老实实在关外呆着嘛,进什么关内,我都怀疑是他自己伪造了两份报纸,想要蒙混过关。”
“还别说,真有这个可能。”
虽然这个年代普遍敬仰知识分子,但那是在不影响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如今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耐心也逐渐被消磨殆尽。
人性,永远经不起考验。
听着车厢里的埋怨声,李月合上了手中的小说,看向张小勇道:“喂,你那朋友什么时候回来?再等下去天都黑了。”
“就是啊,天都要黑了。”
“赶紧发车吧,我们可是买了票的,不能为了一个人,在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
“说的没错。”
听见有人带头质问,车厢里不少乘客都连声附和。
张小勇心头一紧,尴尬之色挂满脸颊争辩道:“耽误大家时间真的很抱歉,但我们也是买了票的,就麻烦大家再等等。”
“等多久啊?”
“我还有生意要谈的,再等下去,造成的损失你赔吗?”
前排一个穿着西装、梳着油头的中年男人不耐烦地看了眼手表,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责备。
车厢里的怨言声不断,张小勇羞愧得几乎抬不起头。
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最要面子的时候,被这么多人指责,他感到无比难堪。
“咳咳。”
忽然,两声干咳打断了车厢里的指责声。
李月站起身,目光扫过车厢里躁动的乘客,提高了音量道:“我这人是最讲道理的,既然人家买了票,就不能剥夺别人坐车的权利。”
“但是!”
她突然又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张小勇身上:“也不能为了一个人,剥夺大伙坐车的权利。”
两边各打五十大板后,她看了眼自己的手表时间,说出折中方案道:“这样吧,现在时间是4点45分,我们等到5点,到点准时发车。”
“靓女不对啊,你那手表快了吧,我这怎么是四点半?”
“我这是4点25分。”
“你们是不是太久没校准了,我的是4点40分。”
由于互联网还没有进入华国,连电视机、收音机都是稀罕物,很多人哪怕有手表,显示的时间也参差不齐。
面对质疑声,李月又看了眼手表时间,反驳众人道:“我这可是刚校准过的时间,都以我的时间为准。”
此话一出,车厢里顿时安静了不少,原本闭目休息的司机默默看了眼自己的手表,随后又闭上了眼睛,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
而与此同时。
另一边。
军绿色的吉普212往关内东南方向开出十几公里后,任安越发觉得偏离路线,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潘主任,我们这是去哪?”
他看过深城地图,距离新城检查站最近的办证处是宝安办证处和南山办证处。
可此时车子却往东南方向开,既不是去宝安,也不是去南山,这让他心中充满了疑惑。
要知道他上车,纯粹是因为潘卫国说“凭证入关”的规矩不能坏,要亲自带他走绿色通道去办证,但现在线路明显不对。
“去南头古城。”
潘卫国目视前方,说出目的地。
南头古城是当前深城最繁华的区域,拥有上千年历史,被称为宝安和深城的根。
可任安目的地是要去蛇口,哪怕是去办证,也不需要故意绕去南头街道的办证处吧?
犹豫了片刻,任安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办通行证的话,去南山或宝安办证处不是更便捷吗?”
“你不是要开绿灯嘛,带你去找人开绿灯,顺带连暂住证也办了。”
潘卫国瞥了眼副驾的任安,又继续说道:“至于你说的南山和宝安办证处,按照申办流程,没个十天半个月根本下不来。”
“你也别觉得我骗你,最近两年来粤东的人太多了,多到你不敢想象,还整得到处乌烟瘴气,要不然也不会有暂住证和通行证。”
流动人口多,治安就会变差,在这个治安力量有限的年代,只能通过限制人口流动来提高治安质量,维护社会稳定。
任安听完,心中虽然仍有疑虑,但也只能暂时压下,随后他又想到了在新城检查站的张小勇。
潘卫国一开始可没和他说要去南头古城,他以为只是去南山或宝安的办证处,按照里程,一来一回最多三十分钟。
这时候他不由得怀念起手机来,要是有手机的话,遇到这种突发情况打个电话说明情况就好了。
可1987年别说手机,连传呼机都是个稀罕货,至于成功人士才能拥有的“大哥大”,一台就要两到三万。
两到三万什么概念?
在这个年代,这笔钱足以在全国任意城市买一套顶级房子,甚至能去燕京买四合院。
……
天色渐暗。
吉普212车轮碾过南头街道的水泥路,留下一条黄色车痕,那是之前泥泞路粘上的泥土。
当车子驶入古城城中村,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驻足围观。
虽说吉普212只是辆国产吉普,比不上丰田皇冠、桑塔纳那样的名贵轿车,但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能开四轮就是人中龙凤。
兜兜转转,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栋侧面红砖裸露,但正面却贴了瓷砖的两层自建房前。
“待会进去以后,看我眼神行事,千万别乱说话。”
潘卫国特意叮嘱。
“里面的是谁?”
“我老班长李怀明,杀过鬼子,打过猴子,揍过阿三,反正你进去以后就少说话,能喝就喝,不能喝就趴桌装晕。”
“明白了。”
“下车。”
潘卫国招呼了一声,随后重重关上车门。
对于吉普车来说,它最不需要的就是怜香惜玉,要是你不用力,还真的不能让它扣上车锁。
“嘭——”
任安也跟着下了车。
刚走到自建房门口,屋内就传出一阵嘀咕声。
“到底是哪坏了呢?”
“老班长!”
潘卫国大喊了一嗓子,声音洪亮,带着几分熟络。
客厅里穿着65式军装,气场十足的灰发老人听到喊声,连忙转过头,顿时眼前一亮道:“潘子,你怎么来了?”
“这不过两天就是老班长你生日了嘛,到时候我可不一定有空,再加上我不喜欢热闹你是知道的,所以啊,我提前来和你小酌两杯。”
潘卫国笑着走上前,手里还提着一瓶茅台。
“这太阳西边出来了?你这让我感到陌生啊。”
李怀明笑了笑,往年他生日可没见潘卫国这么勤快。
“什么话,什么陌生,茅台我给你放桌上了啊,今晚你可得好好和我说说怎么反杀的那两头小鬼子。”
“哈哈,这个好说。”
李怀明开怀大笑。
随后他又注意到,潘卫国身后还有一个人。
看着那张年轻陌生面孔,李怀明脑筋快速转动,排除了一个又一个答案,心中泛起了嘀咕:“这人还真没印象,难不成是潘子的女婿?”
亲自带上门给他提前祝寿的,那肯定是自家人,除了女婿,他想不出其他身份。
至于儿子的话,那绝无可能,潘卫国前年才老来得子,满打满算才三岁,三岁要是有这身高,十八岁不得三米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