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辰双手抓着野猪后腿,把野猪倒挂在自己背上,腰间用绳子绑住,一个人扛着先走了,他身高体壮,背着百多斤的野猪走得不慢,周至沿途拾回放出去的猎具,耽搁了一会儿,就远远追不上了,下山时,周至麻袋里多了两只灰兔和一只野鸡。
看着河滩上的苎麻在晨风里翻起白浪,周至忽然想起今年夏天苎麻行情一路走高,一拍脑袋,好机会呀。
1986年夏天,短短半月之间,干麻从开始收购的1块5一斤涨到最后4块钱一斤,这是一波绝佳的行情,就双桥村这片河谷的干麻产量而言,如果一季麻操作好,半个月可以轻轻松松赚几千块。
可现实是,毛票子也没有,拿什么收购?
怎么别人重生有漂亮富家千金赞助六百万,我六百块都没有,还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我不想重生了~~~”
周至心中混乱,对着若隐若现的天际线大喊,一阵阵的“重生了~”从山间不断传了回来,这时候鸡都叫了三遍,勤快些的人都下地干活了,倒是山里这块没人,也不怕被人当成神经病。
发泄了心中积压的情绪,周至冷静了许多,重新理了理思路。
这季苎麻一定要做,而且要大做,在农村很难碰上这种历史性机遇农产品。现在的问题是没有资金,空手套白狼谁会相信你,起码要有1000块才能有点规模,卖了麝香能有几百块,这个要说服爹同意,其他要靠借,自己没什么面子,还得要挪用爹妈的脸面才行……
他一边思考一边走到了自家苎麻地里,麻杆一根根比人还高,站在下面看到的是毛茸茸的白色叶底。
俗话说,双抢之后就是麻,季节已经到了,边上有几户人家的苎麻已经割回去了。
他顺手撅了断一根,撕下一绺麻,放在手指间碾了碾,绿色的汁液顺着手指滴到地上,细白的麻丝在指腹若隐若现。
“韧性还不错,看样子这一两天就可以收割了。”一个驼背老头子背着手站在路旁,笑呵呵对着周至说道。
周至看着这老脸瞬间反应过来:“老村长,您也在这儿看麻?”
驼背老头名叫张保国,曾经连着当过几任村长,双桥村通公路和吃水的问题都是在他的任期内解决的,他为人大公无私,村里人都很尊重他,虽然卸任很多年了,大家还称他为老村长。
“哟,背着弓带着箭,你爹敢让你放单打猎了?”张老头打量着周至,眼中充满赞许的神色。
周至突然被长辈夸奖还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道:“不是,和老大一起去的,不过昨晚收获还不错,有兔子野鸡,还猎到一头野猪。”好不容易猎到大货,周至忍不住炫耀自己的成果。
周至打开麻袋,拎出一只灰兔递给了张老头:“老村长,给您一只兔子,可以打打牙祭。”
他知道老村长受人尊重,在村里很有号召力,现在拉近一下关系,日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老头也不推辞,提着兔耳顺手接过:“都说新手手气旺,兔子野鸡是手气,能打到野猪,这是你们两兄弟的能耐啊!”
“外地的收购商已经来人看苎麻成色了,今年你爹还等不等涨价?”
周家前年赌苎麻涨价,最后才卖,价格没涨多少,天气接连下了几天雨,麻没时间晒,湿度太大发了霉,不得已只能低价出手;去年吸取了教训,早早就把麻卖了,可谁能想到后面价格一斤涨了一块,一百二十多斤麻,直接少了一百二十多块钱,悔得他们肠子都青了。
农产品价格浮动较大,谁都有翻车的时候,可周家连续两年反向操作,损失一百多块,这钱在80年代可以买一头年猪,周家卖麻在村里成了人尽皆知的笑话,谁都可以来调侃一番。
“今年我还是要赌价,这次肯定能赌中的。”
“一宿没睡,眼皮子开始打架了,我先回去了,老村长。”周至信心百倍,把刚撵的麻丝绕在弩托上,提上麻袋走了。
路过丁家菜园时,天刚蒙蒙亮,丁静这会儿还没起床,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正在给菜园子里的二荆条浇粪水,顺风飘来的大粪味熏得周至直呼上头。
这个中年男人正是丁静的父亲丁青山,也是周至的木匠师父。
“师父,早啊!”周至把麻袋往竹篱笆上一靠,在藤上摘了根嫩黄瓜,擦也不擦就放在嘴里开嚼。
这年头家里种菜没人用农药化肥,田地里的瓜果蔬菜都是绿色食品,吃起来绝对放心。
“是你小子啊,我说谁偷吃呢。”
“师父,我们家今天有野猪肉吃,到我家吃早饭去。”
“不得闲,浇完这巷地,还要去给别人打组合衣柜。”
“那给静静拿只野鸡,炖汤喝。”
丁青山手上的活儿没停下来,也不回头,“小子,献殷勤没用,还是要为自己做点打算。”
丁青山夫妻二人一早就知道女儿的心思,对周至的人品样貌也都满意,可如今女儿上大学已经是板上钉钉,眼看着就要成为城里人,周至再怎么好,也不能让他误了女儿的前途。
有了上一世的经历,周至此刻并不介怀,只要进了城就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
“静静估分怎么样?”
前世的诸多细节他早已忘的一干二净,关于丁静,周至还需要有人帮他回顾往事。
丁木匠抹了把颈窝的汗,“志愿填的京城里的师范大学,从学校估分回来开心的不得了,应该希望挺大。”
“那太好了,以后就是城里人,有单位了。”
上辈子是京城师范,这辈子还是京城师范,她去哪我去哪,还是能在一起,周至心中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不敢想那么多,踏踏实实读书就好。”丁木匠直起腰来,手搭在篱笆上,嘴角的笑意压也压不住。“听师父一句劝,踏踏实实的做木匠,日子也能过得很好。”
“丁青山,你磨蹭个啥,家里水缸还没挑满呢。”灶屋里传来了师母许翠珍的吆喝。
虽然关系不如以前亲密,但低头不见抬头见,招呼还是要打的。“师娘,一大早火气这么大。”
“呦,是周至啊,你师父就是这个毛病,爱白话,不盯着点还真不行。”
许翠珍展示出一副极其虚伪的面孔,周至看着就不舒服,心里暗想,不管你们两个老顽固什么态度,丁静这颗小白菜心里向着我。
丁静有了好前景,捧的人越来越多,他爹娘说话也高傲不少,周至没什么好说的,打了声招呼就回去了。
上辈子就是因为丁家父母态度的大转弯,让他心里受的打击,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一言不发,一个暑假都没和丁静联系,直到丁静要走的消息传来,他才在老铁涂辉的撺掇下,头脑发热,跟着爬上了那趟北上的列车。
“二哥回来了!“隔着老远就听见小妹扒着窗棂大喊,辫梢的褪色红绳在风里乱晃。
发财早已摇着尾巴来到他身边,仔细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对麻袋里的动静也十分好奇。
周至望见自家屋顶青烟打着旋儿消散,通宵的忙活肚子早就饿了,离家还有十数步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他将麻袋负在背上,快跑几步,在雨下大之前赶回了家。
刚进门周晚晚就递给周至脸盆和毛巾,盆里装着提前烧好的热水,水温温热,刚好。
“一晚上没睡,洗把脸。”她一边说一边接过周至身边的工具猎物一一放好。
“唉,周晚晚,怎么不见你给大哥倒洗脸水啊?”周芒张嘴就开始挤兑小妹。
“大哥,别听他挑拨,你回来时,我还没起床呢。”周晚晚知道自己忽略了大哥,但还是想解释一下,不至于太尴尬。
大哥一直搞不懂他们鸡飞狗跳到底争了个什么,不过已经习惯了,最后肯定是妈妈偏向周晚晚。
周芒看小妹有些着急,又烧了一把火,“好了别解释,你看看大哥脸都气绿了。”
周晚晚眼神中透出一丝疑惑,眼光不断朝大哥瞟,这么黑的脸哪里能看出绿色?
正好妈妈从灶屋里出来,把碗筷放在了八仙桌上,小妹眨巴眨巴大眼睛:“妈,大哥脸绿了吗?”
“别闹了,两个哥哥忙了一晚上,又累又饿,让他们吃完饭好睡觉。”
“老三,别让我再听见你叽里呱啦,小心我揍你。”申慧云板起一张脸,故作严厉。
两兄妹都知道母亲最多吓唬吓唬他们,从小到大就没挨过妈妈的打,压根就不怕,没安分三分钟,又吵了起来。
今天饭菜和往日不同,因为收获新稻米的缘故,碗里没有了杂粮的颜色,是单纯的大米饭,菜也比平时多了两样,一碗腊肉炒豆豉,一碗蒸鸡蛋羹。
平日里就沾不着荤腥的半大小伙子早就垂涎欲滴,一人一片肉放在嘴里大快朵颐,周至也没客气,自顾自的吃起了肉,申慧云怕周晚晚没伸筷子就没了,把菜端过来直接往她碗里倒,把饭完全盖住才停手。
周芒大喊妈妈偏心,只喜欢女儿,不喜欢儿子,倒是被爹呼噜了一把,就此闭嘴。
周世忠和申慧云从来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反倒是宠爱女儿更多,这和时代有点格格不入,在这个家里,女儿干活最少,读书最多,有时老三和小妹吵架,申慧云还会扬言将来把小妹留在家里,让老三出去倒插门。
吃完饭,周至把腰上晃荡的竹筒交给了爹,把香獐放走的事,大哥早就告诉了爹,爹也没说什么,只是仔细询问了昨晚打野猪的经过,就回房休息去了。周至还没摸清父亲的态度,不知道这时候能不能提自己的要求。
大哥已经去睡了,晚上熬了一宿,在山上来回折腾,眼皮子都没打架,周至不得不感叹年轻就是好,可一有了空闲,不用思考,大脑再也兴奋不起来,整个头像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的往下磕,他终于忍不住,上床睡觉去了。
躺下没一会儿,床上又闷又热,这年头村里还没通电,更不用提电风扇,实在睡不着,只能把睡椅搬到屋檐脚下,有点风吹着舒服多了。
下雨的天忽然又晴了,太阳晒得整个人都烦躁,周至心里装着麝香的事,怎么也睡不踏实,决定还是去和爹说说,到县城把麝香卖了。
“爹,你身体还好吧,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商量。”周至心里有些忐忑,舌头有些不大顺溜。
周至看着爹总有些发怵,这是基因中的血脉压制。
“咳咳,身体不碍事,你说,我听着哩。”周世忠捂着胸口坐在床边咳了几声。
周至把自己想去县城卖麝香的想法对周世忠一一说了,看着父亲脸上的神情依旧严肃,心里没底。
“老二,这两天你有些变化啊,没有整天气呼呼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生闷气了。”周世忠说话不绕弯子,直接说出周至前几日的问题。
“爹……”周至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周世忠用手示意叫他别说话,“大男人不要遇到一点问题就搞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要大胆的去面对,关在家里解决不了问题的,大哥说你昨天去丁静家了,这就很好嘛,两个人能不能好一句话就说清楚了,别搞得婆婆妈妈的。”
周至心听到这些话心里十分感动,两行热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原来自己的那点屁事爹都看在眼里,虽然很少和他沟通,但时时刻刻都在关照他的成长。
前世没有这段两人单独的谈话,父亲离世后,他在睡梦中始终勾勒不起父亲的模样,后来父亲连梦中都不再出现,周至引以为憾。
“香囊是你取下来的,这次卖的钱也归你,是在家寻门路还是出门去闯荡都随你,爹只有一个要求,堂堂正正做人。”父亲把床头装香囊的竹筒从枕头旁拿了出来交给他。
周至擦干了眼泪,接过竹筒,拼命点头,喉咙哽咽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重生回来遇到什么事都想哭,几个亲密动作几句家常话都能使他感动,难不成比以前脆弱了。
母亲突然推开门,好奇的问道:“别听你爸打岔,丁静到底怎么和你说的?”
周至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差破坏了伤感的气氛,噗嗤笑了出来,“妈,你怎么听墙角啊。”
“儿子的终身大事,我要弄清楚啊,丁家如果不愿意,咱就找媒人,去说更好的。”申慧云单手叉腰,显得理直气壮。
周至被母亲这天然的八卦属性搞的不知所措,连忙推她出去,“哎呀,妈你就别瞎掺和了,我自己有数,有了好消息肯定先告诉你。”
“哎,你别推我……卖了钱回来还是交给我给你保管,别到时候娶媳妇没钱。”申慧云的大嗓门屋里屋外都听见了,老三也凑过来取笑他。
“老二,你过来。”周世忠把头和儿子碰在一起,粗粝的手掌放在他脖颈后面,小声说道:“你妈一直想买块上海牌手表,一直没这个闲钱,这次你卖了麝香就给带一块表回来,让她也高兴高兴。”
“没问题,一定给你办好。”没想到爹还会制造惊喜,这两口子,真有意思。
周至出来看见母亲在地上找什么东西,手上抱着鞋底子,“妈,你干嘛呢?”
“刚跑去听你们说话,把顶针弄掉了,你眼睛好使,帮我找找。”
“老三,来帮妈找顶针。”
能偷懒就偷懒,小妹是个宝贝,使唤使唤老三总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