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下课。”
随着下课铃声响起，老师利落地合上讲义，步履匆匆地走出教室。原本压抑的课堂氛围瞬间解冻，细碎的交谈声仿佛老鼠爬行般窸窣。
“是符老师。”
“她似乎一直被什么人死亡威胁，不仅暗中尾随，还总收到偷拍的照片，今天终于撑不住跳了……在教员室里发现了日记，里面有遗书。”
“真惨啊，治安署不管管吗？”
“谁知道呢？这种事一般都会找城市猎人吧，治安署只负责善后，他们人手根本不够。”
“从上个月开始，城市猎人网站上的接单猎人就越来越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对啊对啊，越来越乱了。”
四面八方的窃窃私语此起彼伏，如潮水般漫过走廊与教室。
程墨与徐哲对上视线，又看见薛笺回头欲言又止。
两人的神情里，都充满茫然、心惊、困惑，还有一丝惋惜。
符老师自杀发生在稍早些时候，学校人还不多，只有少部分早到校的学生目睹到那惊悚一幕。
现在是上午第三节课，教学楼底只剩下一摊冲洗过的瓷砖，以及逐渐发酵蔓延开、各式各样的流言。
程墨微微侧目朝身旁另一侧瞥视，鹿白漱轻咬下唇，双手绞在一起，眉头紧蹙，整个早上她都几乎是相同模样。
跳楼事件发生后，作为直接目击者兼学生会书记，是她第一个打电话报案和叫救护车，也是她安抚其他学生让他们冷静下来不要靠近现场。
不过那种血淋淋的场面，即便只是远远瞥见都会让人心悸，何况为了救人和保护现场近距离看过的她。
“喂，小黑……”
徐哲的声音低低响起。
程墨回过头，俯身靠在课桌上，把头埋低听徐哲讲话。
“你说符老师到底遇上什么事了，怎么会突然想不开？前天上课的时候她都好好的，还骂我俩不认真听讲，你记得吗？”
程墨点点头。
符老师教生物，兼职心理辅导。
他对符老师印象不深，只隐约记得呈列在通告栏‘优秀青年教师’一列的证件照，照片里的女人戴着老式玳瑁眼镜，唇角抿成固执的直线。
转学一个月以来，也上过她不少堂课，但若问符老师为何会突然这么做……
‘前天高危世界任务的后续结果么？’
他能想到的唯有这个。
前天校园内刷新了一个标记为‘高危’难度的稀有世界任务，程墨正是为了避开麻烦才逃课去看钓鱼，最后任务时限归零消失了，具体发生过什么谁都不清楚。
即便玩家消失，‘地球’仍旧在按游戏的逻辑运转。
剧情会随着进度向后推进，任务会随着日夜交替刷新，版本会随着时间更迭……危机还是会来，唯一失去的只有在任何游戏中都最重要的主角和救世主，玩家。
“我也不清楚，不过肯定有苦衷吧。”
想着这些，程墨给出最公式化的回答。
即便告诉徐哲说‘兄弟我们是游戏世界里的npc，今天的事其实是玩家们离开后任务没人做的必然结果’，他也不可能信。
徐哲失落点点头，眼神黯然。他也不是真想从同桌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只是在寻求安慰罢了。
遇见这种事，无论谁的心态都会出现波动。
程墨的想法与此刻徐哲截然不同，他脑海回荡今晨那一幕。
符老师坠楼后的瞬间，溅落的猩红与苍白，像破碎的颜料桶，撞击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还能听见血液泼洒在地砖上的声音。
如果，符老师换成其他人呢？
比如言蹊。
程墨手心掌心蓦然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攥紧一般。
这时课间纷杂被打断，班主任沈如靖门外径直走上讲台。
“同学们，请安静，占用大家一点时间。”
他温和的声音依旧中气十足，大家都朝他看过去。
不苟言笑的男老师沉稳宣布：“因为今日学校中出现突发事件，导致人心惶惶，经教导处研究决定，今天下午全校停课整改，明天周五早晨按时返校。等我交代完注意事项，大家就可以走了。”
一阵抑制不住的激动欢呼。
即便再惊悚的事件，对无关者而言都只是谈资罢了。
绝大多数人来学校的时候都没能目睹现场惨状，对学生而言还是放假更实在一点，况且还是白得来的额外假期。
沈如靖的视线从台下扫过，语气依旧沉稳：“……放学后，所有人尽快离校，社团活动暂停，社团教室不对外开放。记得对外如果遇见采访，面对镜头不要乱说话，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我已经和你们的家长大都通过气了，学校会尽快调整布置，不会影响后续的安全与教学展开。”
不愧是高学费的私立高中，连这类临时公告都要顺带安抚情绪。
“要说的话就那么多，作业看你们手机的校园通，班长……”
“在！”
鹿白漱几乎是一下子从座位上蹦起来，起身时甚至撞翻了椅子。直到刚才她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此刻被点名，才将其拉回现实。
沈如靖对她微微颔首：“麻烦你跟我来一下，其他人下课。”
班主任和班长走后，教室里的声量顿时爆发开来，欢快的讨论声回荡在空气中。
薛笺看起来很难受，没有和往常一样开玩笑，而是低着头收拾东西。
刚才还在纠结原因的徐哲甩了甩脑袋，猛地拍桌子站起来，烦躁大吼：“草，老子不管了！”庞大动静引来不少回头注视。
才转学而来的安谙还不认识符老师，早上也没有目睹那一幕，只是坐在自己位置上玩弄手指。
她又看向程墨，不知道想说什么。
程墨则一言不发，拿起包走出教室。
——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他终于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从一年前能够使用‘玩家系统’到现在，他都没有像玩家一样去练过级的原因，除开任务本身难度不低外，其实是麻烦。
说到底，谁的年轻时没有几分中二幻想？比如自己是藏匿在都市深处的疯狂科学家，独自与潜伏在人类社会中的‘机关’对抗，背负着拯救世界的使命，寻找命运石之门。
‘玩家系统’其实是实现这种幻想的捷径。
它赋予了一种可能，只要愿意投入时间练级，完成任务，很快就能成为少年中二年纪里向往的英雄。
然而，想要练级，就意味着必须参与进玩家们的社交活动。
抢任务、组队、加好友、cpdd、恶意PVP、线上私信骚扰、线下盒武器轰炸……如果他们发现程墨这个‘玩家’，其实只是拟态成他们同类的npc，会怎么样？
友善吗？崇拜吗？好奇吗？
不，不会那么简单。
玩家无穷无尽的好奇心不会仅仅满足于‘发现’这么简单。
把他抓去隐秘实验室反复实验寻找原因、不断挑逗寻找乐子、关进笼子里当做稀有的展示品、举报给官方让他们修复错误……
失去玩家让天穹市变得危险，但玩家本身却是比世界任务中那些暴徒更大的混沌。
游戏有道德值系统限制行为，可只要玩家想做，软性的规则并不能真正限制他们……五星通缉也没阻止你在给他爱里大开杀戒、暴恐机动队也管不了你在夜之城里当赛博精神病啊！
随便一想，就能推演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后果。
找诸般借口，让程墨低调的理由只有一个，害怕。
因此他与只进行浅尝辄止的交流——比如看老丁钓鱼之类，看完就走，绝不参与进那些可能需要与其他人争抢的游戏内容里。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符老师的事，还有昨天菜市场的事，都像一记沉重的警钟，敲在他心头。
如果未来仍会继续刷新大量世界任务，天穹市的治安只会持续恶化，那么他至少要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以及保护身边的人。
拒绝安谙时，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建设。
但是现在……
“是时候练级了。”
他看着天空，喃喃自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