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弢见到这些同年,都不敢说自己的名次——三甲第一百零四名同进士,差了施邦曜一大截!真是拖了后腿!
唯一聊以自慰的是,好歹也比总榜折半的第一百七十五名稍胜一筹,勉强算是稳居中游。
自己惭愧的想着,可这座上别的郎官早就按耐不住。
众人望着满桌珍馐佳肴、山珍海味,垂涎欲滴,自是迫不及待开动碗筷,大快朵颐。
席间,推杯换盏,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或畅谈仕途,或笑谈趣事,酒意微醺,气氛热络非常。
众人越吃越带劲,之后皆不顾斯文,放开手脚扒起酒菜。
“唔......李兄,咱们......可是......”刘廷谏一边嚼着一块酱肘子,一边含混不清地开口,“相见恨晚!今后,青云途中,可得......互相提携,小弟就靠你了!”
“嗨,廷谏兄,你悠着点儿!”右首边的周应期大笑,嘴里还叼着半根鸭舌:“今日......这席设得妙!咱们可得......咳......好好喝几杯!”
“妙归妙,好酒好菜,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对面的陆之祺,摇头晃脑的说着。
“之祺兄,还缺什么?这宴席还不够丰盛?”施邦曜一脸迷惑。
“施老弟,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徐景麟意味深长的一笑。
“哈哈,这不......这不......缺的就是本楼的绝句么!”
吴麟瑞言道,随后酒盏一口灌下,嘴里的蹄筋差点呛出,转头对李伯弢说道:“李兄......等后日咱们去了兵部,就把这建虏干死!”
“绝句?”蔡官治恍然大悟,随口吟道:
“雨歇红云收,斜倚醉双桃。”
“白鹤鸣翠柳,自得逍遥处!”
“这意思,得让咱们叶老哥解释解释!”应朝玉一脸坏笑地说道。
叶宪祖闻言,一脸的被羞辱的样子,轻哼一声说道:
“这也能叫诗?岂有此理!”
“这些下流,下三滥的东西,也能拿出手与人闻问?”
一时之间,席上所有的人都被叶宪祖愤怒的脸色吓呆了.......寂寂无声的望着他。
“咚”的一声,也不知从谁人嘴里掉落了半只鸡腿,激起了一丝的声响。
“老夫,要让你们这些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知道,什么才是诗!”叶宪祖沉吟了一下说道。
众人木讷的一齐点了点头,直接忽略了这位老哥对他们的人身攻击。
叶宪祖肃容环顾了众人一眼,开口吟道:
“粉香汗湿瑶珍轸,春逗酥融绵雨膏。”
“夜深交颈效鸳鸯,回眸入抱总含情。”
“金蛇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
“可怜无数菩提水,倾入红莲两瓣中。”
“咚,铛,叮咚,呯,哐当......”
桌上,一双双的筷子,酒杯,鸭腿,猪肘,肉丸,猪头......如落雨纷纷般的掉到了餐桌上,发出了无数声响.......
大家目瞪口呆的看着,志得意满的叶宪祖——不愧是大湿,真是五体投地啊。
你出来为官......真是屈才了,这不是百姓福分,更是国家的损失!
桌上的郎官们都自诩文采高人,哪个不是头角峥嵘的新科进士!
可今日见识到叶兄的文采之后,自当是退避三舍,不敢迎战!
众人心知肚明,这鹤鸣楼的妙处,真真切切皆在四楼、五楼。
然而,今日百余位尚未踏足仕途的郎官汇聚一堂,不过是吃酒叙旧,觥筹交错,
却无人敢公开攀那楼上,去寻红袖纤指,听一曲温柔软语。
李伯弢端起酒盏,轻抿一口,余味未尽,心中仍回味着方才那首小诗,不禁暗自感叹。
谁知,正沉浸其中,忽闻一声“李兄”,骤然打破他脑中的遐想。
李伯弢眉头微动,只得转过头去。
见一位郎官立于身后,微微抬手示意,似有话要说。
李伯弢点了点头,让他稍等,放下碗筷,起身离席。
二人走至一侧,相互拱手见礼,那位略显面生的郎官开口道:
“李兄,在下是这次宴席的主事之一,北直隶同年,玄默、玄中象。”
李伯弢闻言,心中了然,正是乔若雯、张元芳之外的第三人。
他当即一笑,道:“原来是中象兄,可有事找小弟?”
玄默一时语塞,看上去有些面红,李伯弢觉得这位酒喝的有点多。
只见玄默微微侧身,压低声音说道:
“在下先谢过伯弢兄,等下个月俸禄一发,定当把银两奉上!而且,我也在兵部观政,那日文选司,我就站在伯弢兄身后!”
说罢,玄默看着李伯弢,不好意思的一笑。
李伯弢被他这一番话弄得有些尴尬,只得说道:“此事我早与乔兄、张兄商量过,还特意嘱咐他们莫要声张......”
“不,不!”玄默摆了摆手,悄悄说道:“该说,该说。”
“伯弢兄,你这是善举,受人恩惠者,不可不知。而且——”
玄默顿了顿,眼中带着几分狡黠,“你千万莫要与乔兄、张兄提起,我已悄悄将伯弢兄的义举告知诸位同年。”
“不过,你放心,兄弟我知道伯弢兄不愿声张!已叮嘱他们替你守口如瓶,个个嘴风紧得很!”
李伯弢闻言,咧了咧嘴,无奈的看着玄默,只好先谢过他。
玄默拱了拱手,眼中散发出一副“你放心,我懂你”的神情,说了句抱歉,就先去忙酒席的事了。
李伯弢看着玄默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正转身要待回座,忽然又闻唤声从身后响起:
“伯弢兄,伯弢兄,原来你在这,叫我好找,我说这酒席上怎么看不到你呢!”
张元芳一路小跑而来:
“说个好事,刚才咱们就按你的办法,私下里问了一些郎官......”
“元芳,这不是我的办法......是乔兄的主意啊!”
“哎,你和他分什么,他的主意,还不就是你的意思!”
“......”
“咱们方才清点了一番,总计十七位同年决定赊账,加上伯弢兄的费用,共计九十两。”
“这里尚余十两,你且先收下。”
“适才我与乔兄商议过,待月俸发放,咱们再寻一处清幽之地品茗小聚,既可叙谈心得,亦能趁机偿还伯弢兄的垫资,岂不两全其美?”
李伯弢闻言,心中暗自称许,未曾想这些同年处事竟比自己预想得更为妥帖周到。
“不过,下一次,不会又挑个花销不菲之地吧?”
“嗨!伯弢兄宽心,澄清坊的大茶馆,二十文一壶香茗,可坐上一整日!”
“妙哉!”李伯弢连连点头,朗声笑道:“此地,甚好!”
张元芳话音一顿,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
“伯弢兄,万望勿怪,小弟……小弟私下已将你垫资之事,悄然告知诸位同年。”
“不过,你放心,我分别嘱咐,让他们不可互相透露,绝对守口如瓶!”
说完之后,潇洒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