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维祺轻哼一声,眉头微皱,语气中带着几分威严,呵斥道:
“新科进士,入各部观政,乃是仕途之始。作为新人,更应谨小慎微,严守官场规矩。”
“而你,竟敢迟到,且未提前告假,此等轻慢之举,成何体统?莫非以为中了进士,便可目中无人,藐视朝廷法度?”
他顿了顿,目光又扫过场中郎官,语气稍缓,却依旧严厉:“须知,洪武爷定下的规矩,是为朝廷选贤任能,非为你等骄纵自满。今日之事,若不严加惩戒,日后何以服众?”
“李伯弢,你可知错?”
吕维祺看着站在对面的李伯弢,早已打好腹稿,就在等着李伯弢认错。
那时,他就可以如往常一般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望尔以此为戒,莫负朝廷栽培之恩。
吕维祺等来等去,对面的李伯弢似乎是呆了一般,没有动静。
当李伯弢听到文选司主事的问话时,脸色微变。
随后,他差一点脱口而出:“大人教训的是,学生知错,日后定当谨言慎行,绝不再犯。”
若是从前的李伯弢,这话早已条件反射般说出口。
可现在的他,灵魂已是二十一世纪之人,对这官场上的尊卑规矩似乎没那么放在心上。
他心想,自己只是生了个病,才误了时辰,并非故意迟到,怎么就是错了?
于是,李伯弢回过神来,再次躬身作揖,说道:
“学生不知,何错之有?”
短暂的沉寂之后,场中就像飞出了千万只蜜蜂一样,这“嗡嗡嗡”的声响,由低到高,由地面飞到了空中!
年轻的士子们,都睁大了双眼,过于震惊,过于吃惊的看着孤零零一人站在中间的李伯弢。
他们低头纷纷交谈:
这李同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那可不,真是不给上官好脸色啊!
咱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啊!
站在一边的吴麟瑞看着一脸不平的李伯弢,心中有些着急,这小子之前在路上碰到的时候,俩人聊得也算投机。
感觉李伯弢也没这么倔啊?
想着俩人总算是乡党一场,还是提醒一下为好!
趁着场中一时的噪杂和混乱。
吴麟瑞站在前侧,稍稍转头,朝后小声的对着场中的李伯弢喊道:
“李兄,李兄!”
李伯弢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往边上一看,眉头一展,同样小声道:“原来是吴兄!幸会幸会!”
“嗐,可别幸会了!”
吴麟瑞翻了个白眼,接着说道:
“李兄,别犟!认个错就完了!”
“刚才,吕主事把你吏部观政给撤了!当心点!”
说完,赶紧转过头,低下脸,眼观鼻,鼻观口,生怕被人注意到!
李伯弢闻之,心中又惊又怒。
自己迟到,也不闻问原因,竟被说得好似犯下了滔天大罪一般。
更可恨的是,人还未到,辩驳的机会都未有,就被剥夺了观政的资格,这算什么事啊!
难道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不成?
李伯弢出身官宦世家,对官场中的门道也算通透几分。
此刻,他哪还看不明白?
人未至,罪已定,惩罚先行——这分明是拿自己来立威了!
念及此处,李伯弢脑中这一世的记忆纷纷涌来,吏部的盘根错节再次显现在自己的头脑里。
咱这大好一颗头颅,岂能如此廉价?
让你吕维祺随意拿来祭旗!
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可忍孰不可忍!
吕维祺心中恼怒的想着!
这新科进士,还未踏入官场,便如此张狂,不知进退,日后若入了仕途,那还得了?
如此行径,岂不正是目无尊长、肆意妄为之辈?
本想他若是认错,那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所谓取消吏部观政,也不过是吓唬一下郎官们而已。
可如今,本官一定要让这新人长长教训!
吕维祺目光一沉,右手缓缓举起,环顾四方。
周围的新郎官们见主事有了动作,终于安静下来。
待到场中无声,吕维祺这才缓缓放下手臂,微微眯起双眼,冲着李伯弢说道:
“大胆!莫非迟到无错?”
李伯弢目光一凝,上前一步,拱手沉声道:
“回吕主事,学生非有意怠慢,实因身体染恙,才误了时辰。”
吕维祺眉头微挑,语气冷然:“生病?可有郎中诊断?可有告假文书?”
李伯弢神色不变,淡淡道:“前几日,学生日日准时点卯。只不过,昨日寒邪入体,高烧了一夜,今日清晨方才烧退。即便身体还未恢复,便急着赶来!”
“虽是迟到,但可见学生也不敢有怠慢之心。”
“更何况病来如山倒!谁又能预先告假?”
此言一出,四下新科进士皆是神色微动。
此话说得有理有据,没有半分推诿之意。
有人低垂着头,不敢多言,有人相互对视,目光中涌现赞同之意。
吕维祺冷哼一声,目光如刀般落在李伯弢身上:
“强词夺理!既为士子,便该严于律己,岂能倚恃一己之病,轻忽律令规矩?”
“我问你,既然生病,为何不让会馆同年代为告假?莫非,这病重到口不能言,目不能视?”
李伯弢听之,倒是心头一愣,自己又不住在同乡会馆,如何代为告假,只得如实说道:
“学生,并未住在会馆!”
“呵呵。”
吕维祺冷笑一声,心中早知他未住会馆:“新科举子,住在会馆是经年已久的规矩!”
“若只是如你所说,仅仅迟到,坏了规矩,也就罢了!”
“可你不仅迟到,还不住会馆!如此看来,你心中根本就没有‘规矩’二字!”
“吏部,乃考选天下百官之地,官箴严明,行事务须恪守章法,容不得你这等无规无矩之人留任。”
“本官今日,夺了你的吏部观政资格,便是为朝廷负责,为百姓负责!”
What the Fxxk!
李伯弢平静以对。
不过是个无意的迟到,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也就罢了,竟然还上扯朝廷,下扯百姓。
存心对付一个小小的郎官,居然都要口号震天响,道理一大堆!
不知情的,还当他李伯弢是掘了黄河,毁了长城!
他唇角微微一扬,随即朗声道:“吕主事言重了。学生虽迟但到,却无丝毫怠慢之意。”
“若吕主事执意苛责,学生倒要请教,您所言之‘规矩’,究竟是哪一条?”
“哪条律例写着,非住会馆不可?”
“哪条律例写着,生病不提前告假,需要褫夺职司?”
“既然是规矩,那请问,这分拨观政为何不按以往的吏部规矩,需要拖延数日之久?”
“莫非这规矩,是因人而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