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今后的忻城伯赵之龙,既不是祖大寿,锦州被围几近两载,援兵溃败,城内粮尽人相食,才降;
也不是孔有德——大明视之如敝屣。
行军途中,山东沿途闭门罢市,不供兵马给养。
而太师王象乾的从弟王象春府中,一个小小家奴,就为了一只被士卒偷吃的鸡,闹得没完没了。
这还是多日没有粮草,士卒饥饿之下所为——反了大明,也没话好说。
更不是,京师里的进士文官,虽然个个都是贰臣,但好歹大部分人也是京师陷落之后,才先降于闯贼,再降于建虏——
毕竟人家的身份也不过是个高级打工仔,还碰上了一个反复无常,性格乖张的主子。
这些人投降,就算不理解,也不至于火大,毕竟都已是历史。
可这赵之龙,勋贵之后,世袭罔替,受皇恩十代,大明皇帝没一点对不起他家。
身为南京守备,领着二十万军民,一枪不放,一炮不开,一箭不射,跪迎奴酋入城。
李伯弢此时的心潮翻涌,难以平息。
可能,也只是把愤怒投射到了忻城伯一人的头上。
毕竟,一同跪迎的还有魏国公徐允爵,保国公张国弼,以及其他总共七个侯八个伯,个个都跪伏在地,低眉顺目,俯首帖耳。
若只是如此,那也罢了,亡国之秋,世道如斯,也不可能要求人人都是文天祥。
可投降归投降,暗地里献城降敌,也不过是贪生怕死,庸碌无能罢了。
而这厮,居然不止是跪迎,还下令全城张灯结彩,鸣锣击鼓,摆宴献舞,逼得百姓也一同欢庆大军入城——
能做出这等事,根本不是无奈之举,而是本性如斯!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伯弢念及此处,怒从心起,再一次脚下发力,一脚蹬在赵之龙胸口,直踢得他在地上翻滚三圈,哀嚎连连。
让小爷我,提前二十六年,好好教训你!
场中之人,都愣愣的看着李伯弢,悄然无声。
那日苏紧了紧自己的双肩,心有余悸的对着伊德勒和忽嘎楞两人说道:
“看来大伙不可小觑南朝,现在我才知道这老爷为啥是在大元帅府帐下!真是人不可貌相!”
其他两人,认真的点了点头。
颇喜持着钢刀,站在一边,本来还在纠结是否要出手相助,现在想来,自己也是多此一举。
只不过,那进士老爷的身手,看上去甚是奇怪,可又简单利落。
自己寻思,是不是找个时候,请教一番,也不知这公子是否肯指点一二。
只有这刘把总,还在细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自己也知道这小伯爷也就一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可毕竟,平时也耍过几下拳脚。
但现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新郎官居然把他给揍了。
而且看这身手,要是自己上阵,空手相搏,竟然还不见得能赢?
心中倒吸一口凉气。
李伯弢轻轻的拍了拍双手,转头看向李观木。
李观木见少爷看向自己,知道又到了出场的时刻。
赶忙跑去,问道:“少爷,该怎么喊?”
“让周围人等作证!”
“好嘞!”
李观木略一思索,清空嗓子,喊道:
“各位父老乡亲,大嫂大姐小妹,大家可看到——”
“这忻城伯世子赵之龙,妄图杀害朝廷命官,动刀在前!”
“我家少爷,和这赵之龙再三确认——赵之龙完全赞同,就是想要枭首我家公子!”
“无奈之下,少爷只能逃跑,反击在后。”
“若有必要,请诸位为我家公子作证,指认这个凶徒!”
周围回荡着李观木的言语,寂寂无声。
李伯弢和李观木等了片刻,也不见回应,面面相觑的对看了一眼。
李伯弢就不信邪,对着李观木说道:“再喊!悬赏!”
李观木这次有了底气:“大伙听着,但凡有作证者,悬赏白银十两!证词采纳者白银二十两!”
这一次,人群中终于有了动静。
有一个胆大的,一步一拐,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略带颤抖的说道:“这位老爷,俺看到了......二位爷在互殴......”
这少伯爷在骡马市可真是只手遮天,气焰滔天。
刘把总一看此情此景,不由得嘿嘿暗笑。
别看你现在得意,到时可别后悔!
于是,他昂首几步,来到少伯爷身边,将他扶起。
拱了拱手,对李伯弢说道:“进士爷,咱们后会有期!”
李伯弢满脸尴尬的,看向李观木说道:
“只好放大招了!”
“什么?”
李观木,一时没反应过来!
“拼爹!”
李观木虽然不太理解这是啥词,不过还是能猜出什么意思。
于是,他站向场中,怒吼:
“大胆,你们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
周围人等,闻之纷纷跌倒!
咋这一套又来了!
“大明刑部尚书,督察院左都御史李志李总宪,是我家公子叔祖!”
周围回荡着李观木的言语,但却寂寂无声。
李伯弢和李观木又对看一眼,心想还是拼不过......
就在此时,一声高喊,“我作证”,从后面远处传来,犹如春雷乍响。
“我作证”,“我作证”,“我作证”......
终于,春雷滚滚而来。
而那一头的赵之龙闻言,一脸的凄凄惨惨,望向李伯弢:
“原来李总宪是贵祖,你为甚不早说!”
心中极其后悔,哪怕回去以后,想着报复,这难度可就大了——只能再想想办法!
得罪了李总宪,他只要在督察院一使眼色,这巡城御史,这各等言官,还不得把自己弹劾死!
你早说啊,你那六匹马,大不了咱家再多给你六匹马,又如何?好封口么!
李伯弢抱了抱拳,嘴角一笑,压低声音说道:
“好叫小伯爷知晓,若早说了,你又怎会杀我!”
“你不杀我,来这大明一趟,那就没意思了!”
赵之龙目瞪口呆的盯着李伯弢,心中大惧——
惹什么人不好,自家真是点背,怎么惹上了一个疯子!
这真是心中郁闷没法发泄!
李伯弢再次一笑,说道:
“小伯爷,好心提点你一下,这双臂赶紧去找郎中接上,否则过了一个时辰,那可就晚了!”
赵之龙心中大骇,恰好瞧见刘把总凑上来问话,越想越火大。
甩着两条耷拉的手臂,猛地一脚踢在刘把总屁股上,破口大骂:
“你这杀才,让你不问清楚!”
“啥?”
刘把总这一声愣问,登时点炸了赵之龙心头的火药桶。
“还敢回嘴?”
连出几脚,踢得刘把总连滚带爬,满地翻滚。
两人,一人在前屁滚尿流,一人在后晃荡着手臂,迈步追上,连出飞腿。
“让你不问!”
“叫你不问,狗才!”
“你给我慢下,跑得如此急切,报丧吗?这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