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赵之龙,玉面朗眉,鼻直口方,脸上虽挂着笑,透出的却是满满的阴冷与戏谑。
而身后的亲兵列成一队,一个个握紧刀柄,沉默的望向这里。
边上马棚中的几匹老马,嘶律律地喷着响鼻,似乎也被这沉寂的气氛所感染,不安地刨着蹄子,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几声清脆的哒哒声。
这骡马市上下的司市、坊胥早就接到消息,纷纷赶来混在这人群中,等着这场即将炸开的风波。
赵之龙抖了抖肩上大红披风,身子微微一侧,不紧不慢地望着李伯弢,似乎是等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李伯弢瞧着赵之龙,心中一叹:生得倒是一副好皮囊,投得倒是一户好人家。
他目光慢慢暗淡下去,一丝异样的火光从他眼中一闪而过。
随后,却出乎意料仰天“哈哈”大笑起来,最后那几声似有几分悲哀、痛苦!
围观的人群早已退开数丈,不敢靠得太近,但又舍不得错过这场对峙,骚动之中又往前了几步。
听到李伯弢那不知所谓又有些低沉的笑声,心中都沉默了几分——
有些人想到自己今日要被抢走的马匹,这份无奈屈服的滋味,真是感同身受!
良久之后,李伯弢的话声在场中扬起,他高声说道:
“久闻小伯爷忠义无双,精忠报国,凡事以社稷为念,以苍生为怀,可谓公忠体国,任事不辞!”
说着,他抱拳深深一揖,满脸钦佩之色,继续道: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小伯爷器宇轩昂,英姿勃发,胆识过人,气度非凡,真乃国之栋梁,军中麒麟!”
“忻城伯有子如此,实乃家门之大幸,大明之大幸!”
说到此处,李伯弢又是重重一拱手,声音更高了几分:
“世道艰难,辽事未靖,朝廷正需如小伯爷这等盖世英雄出马,运筹帷幄,驰骋沙场,使社稷无忧,黎民得安!”
“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是三生有幸!”
这声响几乎扩散到了周围的角角落落。
人群之中议论纷纷,虽早知如此,但如此肉麻之词又怎能说得出口!
而颇喜、那日苏四人眼眶却渐渐泛红,这位公子爷为了维护自己这些人,竟然忍辱负重,伏低做小,不容易啊!
这赵之龙见李伯弢如此献媚于自己,倒是出人意料,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来。
李伯弢边说边缓缓迈步,一步三挪,异常恭敬,慢慢走到赵之龙跟前,似有话要对他说。
赵之龙见状,心中早就猜到:不过是想让本小爷高抬贵手,人和马一同放了!
这些酸儒,求人又不好意思说,遮遮掩掩,真是无用书生。
心中讥笑,但还是附耳过去,看他如何求饶。
李伯弢靠向赵之龙,微微一顿,只在赵之龙的耳边,静静悄悄的说道:
“你这只猪狗不如的家伙!”
“卖屁股的也比你有节操!“
“识相的,趁早找根屎带,自个儿了断!”
随后,立于跟前,满面肃容,等着小伯爷问话的样子。
此刻的赵之龙,脸色从白变红,从红转青,从青变黑,来回变色了三趟。
他气血翻涌,心口憋着一口气,直往上冲。
“哇呀呀!”赵之龙惨嚎一声,抡起拳头,猛地朝李伯弢砸去!
“砰!”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李伯弢肩头,直打得他连退三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就算如此,李伯弢依旧不忘,大喊:“打人了!”
赵之龙眼见得手,怒吼一声:“今日定要取你狗命!”
他脚下一蹬,猛冲上前,手中马鞭霍然抽出,“啪”地一声,猛然朝李伯弢劈去!
李伯弢心知不好,忙一侧身,堪堪避过这一鞭,口中直喊:“杀人啦!”
赵之龙眼见一鞭未中,立刻飞起一脚,势大力沉,直奔李伯弢!
“咚”这一脚正好踢在李伯弢的后心。
李伯弢向后飞出几步,正巧撞上了后边站着的李观木。
李观木被飞身过来的李伯弢,撞得连连后退,主仆二人直到被伊德勒用肩一扛,才停下脚步。
“少爷,你没事吧?”李观木扶着李伯弢,着急问道。
“没事。”李伯弢看了看他,小声说道。
“少爷,我终于知道你为啥练嗓了?”
“额?为啥?”
“你这救命声,全场都听到了!好尴尬!”
“放肆!”
“好威武!”
李伯弢缓了口气,扶着李观木,见其他四人都围拢过来,于是说道:
“等会,是我和他的事!你们都不要插手!”
颇喜看了看李伯弢欲言又止,心道:那你喊球的这么大声!
李观木这下可急了,“少爷可不行啊!那小伯爷会杀了你的!”
李伯弢看着李观木,拍了拍他的肩,轻轻一笑:
“他不配!”
李伯弢转过身去,拍了拍袍衫,向前几步,站定抬头,望向赵之龙。
两人一东一西,遥遥相对。
李伯弢如同孤峰,不动如松,唯有衣角被微风轻拂,划过寂静的空气。
小伯爷一身斗牛服,金线暗纹,红黑交错,腰束玉带,目带杀机。
整个场子沉默如死,风不动,尘不扬,围观的人甚至不敢吞咽口水。
上空虽是艳阳天,却如乌云低压,仿佛下一瞬,便是雷霆炸裂,血溅五步。
小伯爷将手中马鞭扔于一旁,“唰”的抽出雁翎,斜步横展。
李伯弢轻吐气息,大声喝道:
“某乃四十七年己未科新科进士,兵部观政李伯弢!”
“赵指挥佥事,你要杀我吗?”
赵之龙盯着李伯弢,脸上阴晴难辨。
旁边的刘把总见大事不妙,劝道:“小伯爷,三思啊!杀了朝廷新科进士!那是大祸!”
赵之龙何尝不知,可自打儿时开蒙,摸遍香臀玉股之后,何曾受过这等大辱。
他举起雁翎,往前一跨,喝道:“李伯弢,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李伯弢淡淡的说道:“啰里啰唆,怎么反派都这么多话,要杀赶快!”
“你......”赵之龙惊呆了,这算什么要求!
“你不杀吗?”
李伯弢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的说道:
“只要你学狗叫三声......”
“我就允许你不杀我!”
“你说什么?!”
赵之龙再一次陷入茫然之中!
还有这样的要求!
“哈哈哈”赵之龙仰天长笑,越笑脸色越红。
随即,猛然挥刀,直劈李伯弢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