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些汉虏基本上是由四种人组成:掳民,叛卒,妖人与逃民。
在三娘子与明廷和解之前,从正统年间开始,滞留在北地的汉民,基本上是历次蒙古入寇劫掠而去的边民。
而到了嘉靖开始,边关频繁兵变,又导致众多叛卒,亡于漠南。
另外,从弘治开始,白莲教兴起,到了嘉靖愈演愈烈,随着明廷的镇压,大批北地白莲妖人通于北虏。
可这三类人只能说是先驱者,真正占众多数量的,就是逃民——也是从嘉靖开始,北逃者越来越多。
这海瑞说得不错,嘉靖嘉靖,家家皆净!
特别从嘉靖二十五年开始,板升渐多,可以说是,塞外络绎不绝。
甚至,有投奔板升者,即每名给谷九石、牛一只、锄一张,膏腴地土,任其开垦,不加赋税。
此时,塞上大小板升已有五万之众,到了万历十一年,已众至十万,三十五年左右的时间里,人数翻了一倍。
到了崇祯时期,更是加倍,不过很多板升汉民已是第三四代的移民了,真正成了“汉虏”。
万历二十六年十月,朝鲜李恒福奉命出使明朝。
他在《朝天录》中记载道:一日,在会同馆,有鞑子数十余人到馆中参观。
发现辽人占十分之**,其中真鞑仅十分之一二而已。
于是,李恒福问辽人是否思恋故土,回答说:
“父母妻子皆在中原,岂无思恋之心?”
“但胡地风俗,比中国十分醇好,无赋役,无盗贼,外户不闭,朝出暮还,自由行事。”
“若返回辽地,赋役目不暇接,两地苦乐悬殊太大,还是苟活在胡地,不想归返。”
李伯弢读到此段,令人唏嘘,真是“君不正,臣投外国”,祖宗古有明训。
不过,这里的辽地鞑子很有可能就是建奴,而此时还是万历二十六年,鞑子对待汉民还是友好以待。
但那日苏三人的宣府内附小部落的屯垦点,自然不能和以上的板升相比,甚至都不能称之为板升。
整个部落也不过五六百人,其中汉民百人而已——忽嘎楞就是其中的汉人之一。
这次结伴而来,自是为了长长见识,也看看能不能赚取更多的贩马费用。
只不过,做梦也没想到,一路被扒皮,直到了骡马市,早已身无分文,连门摊费也交不起。
只能偷摸摸的站在角落里,躲开骡马市的集头,看看能不能悄悄的出货,便是所谓的“暗盘”交易。
三人边说,边警惕的看着外面,生怕有集头前来驱赶。
“忽噶楞,你瞅瞅,怎么刚才那牵马小子又转了回来!”
“伊勒德,你说得对,你说他啥意思?是想和俺们抢生意?”
“哎呦!小心,马屁股转过来了!”
“哎妈,马尾巴甩过来了,快躲——”
还没等躲开,呼的一下,一脸尘土!
三个人蹲在地上,齐齐愣住,嘴里咬了半口黄土,呛得直咳嗽。
“灰狗日的!”
“好你个贼圪泡!”
“这土炮憋得!揍他!”
三人愤怒的从地上站起,浑身上下拍打了一会,一阵烟尘升腾。
前方一人,听得胡虏声,霍然回头。
只见他蓬首垢面,乱发夹杂,眼眶深陷,面色蜡黄,胡茬拉碴,脸上覆着一道道风裂血痕,皮肉崩开,干涸的血痂与尘灰混作一处。
身上棉甲破落,前襟撕裂半边,露出血迹斑斑的深衣。
靴子踏满尘土,左脚一道箭矢留下的伤口,血痕早已干涸发黑。
那日苏三人刚还大呼小叫,见状吓得一退三步。
这几个刚刚成年的蒙人,在宣府北边安逸已久,哪见过战阵厮杀的这般惨状。
心中毛骨悚然的想道,没想到这残兵败将都能把人吓出屎来。
这蓬头兵丁左手牵着一匹黄骠马,同样狼狈不堪,鬃毛凌乱,骨瘦如柴,腿上血痕干涸,马鼻喘着粗气。
而他右手攥着一柄单刀,斜插身后,刀锋卷口,刀刃带黑。
这兵丁自辽东沈阳,经锦州,过山海关,一路南来,原想着到了蓟州,便折道西北,往昌平方向而去。
可无奈,身上值钱物件,早在关外便化作了干粮马料,就只剩下了这匹黄花梨。
此马乃家主遗留之物,本是想送还老宅,可自个儿总不能不吃不喝再行数日。
不然,怕是连带着这匹马也要倒毙在路旁。
更何况,这畜生一日比一日瘦弱,若是再不找个去处,便是想送,也送不回去了。
咬牙之下,便入了京城,一来是为它找份好人家,二来也能凑足盘缠,好上路。
这一来二去,想得和那日苏一样,一人一马就找到了这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可不曾想,在这京师之中,居然又听到了胡虏声。
那兵丁回头,目光冷冷一扫,眼底却透着一股杀气,像是千里之外的辽水,森冷彻骨。
他盯着那日苏三人,嘴角冷冷一咧,声音沙哑低沉:
“管你是东虏、北虏,还是西虏!”
他前踏一步,左手抬起,食指遥遥一指:
“鞑子也好,虎子也罢,便是兔子,要是在大明的地界还敢胡言乱语!”
“别怪小爷不客气!”
说完,“唰”的一声,从背后抽出了半截暗红的钢刀。
这兵丁说的虎子正是北虏林丹汗,而兔子则是西虏卜失兔。
当时的蒙古,早就四分五裂,基本分成三大块蒙古——漠南蒙古,漠西蒙古和漠北蒙古。
漠北蒙古即喀尔喀蒙古,其中三大部落,各自称汗:车臣汗、土谢图汗、札萨克图汗。
漠西蒙古,亦即卫拉特蒙古,正是史书中赫赫有名的瓦剌——那个唯一俘虏明皇的蒙古部落。
自从被小王子,也即达延汗(大元可汗)击败西迁之后,便远走漠西,逐水草而居。
至此,这两部蒙古与大明的关系日渐疏远,至万历年间,几乎已无往来。
而此时,与明朝各种纠缠的其实就是漠南蒙古。
漠南蒙古又分为左右两翼。
左翼基本在宣府以东,以察哈尔部为首,也即林丹汗;还有科尔沁、内喀尔喀、札赉特等诸部,各部之间既相互依附,又各怀心思。
右翼则是在宣府以西,由土默特部和鄂尔多斯部诸部构成,首领就是卜失兔,三娘子的的曾孙,同时也是三娘子的第四任老公。
而那日苏的小部落则是从左翼察哈尔部脱离出来,从而归附了大明。
因此,除了忽嘎楞本就能懂南语,那日苏和伊勒德两人也能听懂一些。
见那蓬头兵丁的脸,长得像似抹了黄沙的煤球一般。
三人一阵嫌弃,这兵丁不仅无礼在先,还敢出言辱骂自家几人。
那日苏心头登时火起,一股豪气自胸中翻涌而上!
二话不说,弯刀出鞘,寒光一闪,直劈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