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弢见各位同年纷纷转头看向他,于是提声说道:
“可如今辽事糜烂,我等身为天子门生,哪还有心思只顾吃喝玩乐?”
“实不相瞒,我这几日与诸位一样,一直忧虑这建奴坐大之事!”
说到这里,大家顿时安静了。
有人老脸一红,心想自己真是自愧不如,李同年此等胸襟,岂非众人之楷模?
李伯弢顿了一顿,目光微微一转:
“不如我提议,明日晚上,鹤鸣楼席开十桌,共商讨酋大事!”
话音未落,这场中哄笑一片!
“好你个李同年,真吾辈所不及!”
“这叫寓议事于宴饮,有道理,有道理!”
“如此大义之举,我等岂能不从?这席,必须得摆!”
场下众人纷纷调侃,有人还口中吟诗起来,渐渐的众人居然出奇一致,同声一辞,朗朗而道:
“翠挹凭栏外,楼高不倦登。”
“白日移歌袖,青天扫画屏。”
“雨歇红云收,斜倚醉双桃。”
“白鹤鸣翠柳,自得逍遥处!”
念完之后,大家再次哄堂大笑。
原来这首小诗的前两句,正是鹤鸣楼的楼诗!
而后两句,自是不知何时,由些“龌龊无耻”文人,擅自添加上去,到了今日,竟也脍炙人口。
这“吟诗”的声音,引得其他厢房中的主事探出头来——
心想这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不过,自己又有多久没去过鹤鸣楼了,这可是在京师号称江南小吃一绝,江左风味汇聚之地,连馆阁大臣都时常私访。
想到那一笼汤汁盈透的蟹黄灌汤包,一碟入口即化的金陵酥骨,一盏清香四溢的松子桂花酒……
其实说来,也不奇怪——这鹤鸣楼正是大名鼎鼎的金陵十六楼之一。
洪武二十七年,老朱见海内太平,打算与民同乐,命工部建十六酒楼于江东门和三山门(水西门)之间。
这便是江东、鹤鸣、醉仙、集贤、乐民、轻烟、澹粉、梅妍、翠柳、讴歌、鼓腹、来宾、重译、南市、北市、叫佛诸楼
其中,有五楼专有侑酒歌妓,鹤鸣楼就是其中之一——它的位置则是在三山门外,西关中街北,也即今日南京水西门大街和秦淮河的交界处。
而来宾、重译两楼则专为招待四夷使节使用。
当时在使节中,就流传着一首小诗:
“四洋来宾聚一堂,只为重译大明天。”
“烤肉蔬果不释手,抛去节杖不归国。”
这个写诗的作者,感觉很像是个高丽人......
不过,时至今日,鹤鸣楼早就随着永乐帝北迁,到了京师顺天府开了一家更大的分号。
这也成了,达官贵人或是在京江南官绅的聚会之地——毕竟明朝的达官贵人,包括皇帝,基本都是江南口味。
所以,在听到了要在鹤鸣楼摆酒,大家真是群情激愤,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前往!
这几日里,李伯弢也没怎么闲着。
正所谓,不积硅步,何以致千里——想要改变点什么,自己就要走好在明朝的每一步。
这第一步就是在文选司闹事,而第二步则是有意召集同年在鹤鸣楼摆席。
看起来都挺顺利,只是不知道后续会产生怎样的效果!
那么第三步是什么呢?
思来想去,还是先把自己上一世的技能给拾起再说。
他打定主意,说干就干!
在府中下人们诧异和心痛的眼光中,把那昂贵的梨花木衣架给拆了——搞了一个“沙包袋”放在在后院花园里。
从这天开始,便慢慢恢复自己的拳击和散打技巧——这些都是在学院读书时,参加校内社团学来的招式。
由于学校性质的关系,请来的教练都是专业队的全国冠军退役运动员。
因此,说起来是业余时间的兴趣类社团,但和真正的课程没什么区别。
这后院花园中的恢复性训练,至少可以把原主先前有些偏瘦弱的身体锻炼得强壮。
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话放之四海而皆准!
这第一步,说来简单,但其实要每天坚持下来也是不易。
靠着上一世,几乎天天五公里的跑操训练磨砺出的毅力,李伯弢自信还是能持之以恒的。
等自己那具略微虚弱的身体,跨上一个台阶之后,李伯弢打算再开始练习——在冷兵器时代里,更为实用的技艺。
想到此处,见自己身上的衣裳差不多穿戴完毕,便走出了厢房。
李伯弢头戴乌纱折上巾,身上着一袭苏杭云缎织金青色直身,腰间束着镶玉犀角带,带扣以羊脂白玉,点缀南珠翡翠,足蹬百纳云履,穿过几处厅堂曲廊,来到书房。
书房内炉火跳跃,暖如阳春,驱散了一室寒意。
一名老者,倚在大红木浅雕云纹太师椅内,双眼微闭,似在休息。
李伯弢,整肃了下衣衫,躬身作揖,沉声说道:
“大司寇,唤下官前来,所谓何事?”
那须发皆白,闭目养神的老者,挥了挥手,指了指旁边椅子,开口说道:
“也不知是你诚心如此,还只是嘴贫,坐吧!”
李伯弢微微一笑,端坐在侧,竖耳聆听。
“老夫年前,上了十八道疏奏,求乞骸骨。”
“直到今日内阁传来消息,今上似乎意动了!”
听闻老者此言,李伯弢那凤尾样儿的眼中,满是震惊,失声道:
“大司寇,您就这样去了?”
“嘶......”
那老者倒吸了一口冷气,终于睁开眼,训斥道:“嚎丧什么,老夫还没死!”
这位大司寇正是,万历甲戌科进士,刑部尚书兼署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志,李大司寇。
看到李大司寇略微有些怒气,青年赧然一笑,随后又肃穆说道:
“四十六年建奴叛反,四十七年官军辽东大败,国事糜烂至此,大司寇乃国之柱梁,此时怎可轻言‘归天’!”
“咳,咳咳......”李志涨红了脸,猛咳数声,终于喘过气来。
他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指着对面,怒道:“竖子!就算今上把辞呈留中不发,今日老夫也过不了你这关!”
李伯弢有些发愣,难道自己哪里说错了,细想半刻,恍然大悟,尴尬一笑,认真解释道:
“咱说的是‘归田’,‘归田’!您老耳背,听错了!”
大司寇轻‘哼’一声,心中暗自不悦:这竖子今日没句好话,分明是来触老夫霉头的!
可也懒得计较,他直起身,缓缓说道:
“老夫今年八十有四,本来早就可以乞骸骨,可知为何拖到今日?”
李伯弢闻言,心中忍不住吐槽:这皇帝也太离谱了吧!
见过九九六,但就没见过这么狠的皇家打工牛马!
李大司寇眼光忽然柔和,泛起了一丝骄傲的神情,而后说道:
“老夫就是为了今年殿试!”
“果不其然,你高中进士,如此一来,老夫也好最后护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