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听闻汴京出了个伪皇帝,大为震惊。
像他这种一直在黄河北岸流动作战的低级军官,几乎收不到汴京最新发生的事。
张邦昌之辈虽主和谈,但此人老于世故,八面玲珑,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称帝,唯一的可能便是有金人在背后。
一旦此獠篡权,大宋百年基业将毁于一旦,汉人江山将回到胡人手里。
想到这些,岳飞心急如焚。
岳飞托曹弘向沈放道谢,接受了沈放的馈赠。
岳飞并非贪心,只是他要尽快赶去汴京,沈放细心的替他解决了吃和行的困难,令他颇为感动。
岳飞帐下有六百余士兵,都是此前与他一起征战多时的骁勇之士,有一部分还是相州的同乡。
此下汴京非常艰辛,可这支军队听闻是要入京勘乱,义无反顾的逆流而下。
官道上十里八里就是一座金军营地。
岳飞选择从钜鹿县大陆泽入北道黄河,从黄河沿县南下八百余里可抵大名府。
经过大陆泽时,岳飞遇见了廖宏率领的数千步骑。
廖宏正指挥士兵挖壕沟,延绵数里被他们挖得沟坎纵横。
岳飞与廖宏聊了一会儿,率领士兵小心翼翼的越过了那些壕沟。
就这短短的半个时辰,又一支军队加入了廖宏等之中,布置防御。
看廖宏的架势,他是欲从大陆泽引水,将那一片平原冲成泽国。
岳飞有些疑惑,沈放说他的军队缺衣少食,刚刚在槐水边打了大仗。可是这些军队军容肃整,体格强壮,哪里有残兵败将的模样?
岳飞对沈放又多了一分困惑,他究竟想干什么?
岳飞等快马加鞭,沿途没受什么阻滞,用了一天两夜时间赶到了大名府。
渡过黄河后,大名守官杜充盯上了岳飞军中一千余匹战马,试图扣留这支军队。
杜充本是沧州知府,靖康元年将逃入沧州的燕人杀尽,还以此冒功上奏朝廷,称除了金人奸细。
朝中顿时哗然,多有御史台臣参他暴戾杀民,谁知官家却给他加官进爵,升集英殿修撰,调任大名府任知府。
岳飞不想与杜充为伍,断然拒绝交马,强闯守兵的阻拦。
杜充大怒,派出三千守军围困岳飞,当面宣布岳飞等是金人奸细,欲斩杀岳飞。
正是局面行将失控之际,宗泽帐下统制官薛广领兵前来。
薛广严辞斥责守军睁眼说瞎话,将岳飞等带往开德府治澶州。
宗泽此时已是诸路勤王军之首,名满河朔,杜充哪里敢与宗泽的部将冲突,只好悻悻退兵。
澶州城池满城烟火,残破不堪。
此前金军搬来攻打汴京的大型攻城器械,对着澶州城一顿猛砸,将澶州城砸得稀碎。
城内军民同仇敌忾,硬是没有投降。
可金军攻打澶州并非是想破城,只是为了渡河安全考虑,等所有金军押着皇室百工过了河,攻城的金军直接一把火将攻城器械烧个精光,扬长而去。
守军摄于金军手中的人质,只能目送金军离去,不敢出城追击。
岳飞在城内没见到宗泽,薛广告诉他宗泽已向汴京进发,集结诸路勤王军。
“薛统制,飞也准备去汴京,澶州城不守也罢。”
薛广见岳飞要走,极力挽留道:“若金人突然杀个回马枪呢?”
“你放心罢,金人还有更头疼的事要处理,断不会再回到黄河南岸了。”
“什么头疼事?”
岳飞望了眼北方方向:“守真定府的太尉沈放,那才是个深藏不露的狠人。金军想顺利通过真定,怕要吃不小的苦头了。”
“旋风将军沈放?此人我听过,有智勇,却狂妄不羁。他能抵挡十万金骑?”
岳飞笑道:“此前金军两万前锋打过黄河,你我都不能挫其锋芒,你可知这些金军遇到沈放结局如何?”
“如何?”薛广顺着话题自然的问。
“两万铁骑无一攻入真定府地界。西军只用了半天便击溃了多昂帜烈,尔后又纵兵追击金军三百里。飞遇见西军旧友时,两万金骑已溃不成军。”
薛广惊讶道:“西军真有这般厉害?”
“你不信?飞带来的一千战马便是沈放所赠。你是没见他们的骑兵,马上作战几乎不输与金人。一个军的建制五千人,骑兵不下两千。”
薛广终于点头,信了。
岳飞并非浮夸之人,他本人骑术、射箭、刀法均勇冠三军,能得到他的认可,显然必有其事。
此前零零碎碎听了些西军的消息,他确信这其中必然有夸大之嫌。
沈放行事狂妄,听说刚升为河北西路置制使时,便把真定城的监军给杀了。
只不过当时北方城池大都落入了金军之手,真定依然没被攻破,沈放仗着军功逃过一劫。
此后有山西更多的捷报传来,可那时汴京城已被金军围困,没人去关注真定那支西军。
薛广是老行伍了,这种夸大其词之事他见得多了。
“既然西军这么厉害,为啥不入京勤王?沈放若救下官家,泼天富贵享之不尽呀!”
岳飞摇摇头:“这一层,飞也难以理解。”
岳飞想起李若水之子的言论,想起沈放“天子与天下人”的论调,更是困惑。
沈放既然藐视皇权,为何又层层设阻拦截金人?真为了薛广口中的“泼天富贵”么?
看来事情并没有沈放所说的那么简单。
薛广不是可以倾诉的对象,他一个统制官就算弄明白了西军的意图,也没能力改变什么。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宗泽,宗泽才是大宋存亡绝续的中流砥柱。
岳飞辞别薛广,率军沿着黄河西行,向汴京城驰去。
……
沈放望着淼淼如海一般的大陆泽,顿时泄气。
这么大的一个湖,靠眼前的虎卫军、天威军和镇海水军去守,太过于牵强了。
三支军队加起来人数不超过一万五千,若是将金军逼向这条道,再加几个军也守不住。
“别挖了,叫将士们都歇歇,省下力气还能多杀几个金军。”
沈放喝止了虎卫军将士持续挖壕沟。
廖宏满头大汗从壕沟里跑过来,问:“头儿,为啥不挖,都快挖了十里远,停下来岂不前功尽弃了?”
沈放几乎被廖宏气笑了,见廖宏一副愚公移山架势,问道:“李子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长官了?他叫挖你真就挖呀?”
廖宏急忙辩解:“并非李子云命令,而是末将也认为可行。”
“可行,你知道金军队伍中押着最多的是什么人?”
廖宏愣道:“这有什么关系?俘虏又不打仗。”
“怎么没关系?既然是俘虏,他就得干活。告诉你吧,金人抓的,除了宗室臣工,最多的便是工匠。你挖的这些沟,还不够人家填得快。”
“再说了,这儿是华山绝径么?别死守着官道,天气干燥,哪儿不能行车跑马?”
廖宏被沈放一顿训,无言以对,火气没处发泄,扭头对着手下士兵大骂:“都给老子住手,一群没脑子的玩意儿。”
廖宏想想,这不是把自己也绕进去了吗?于是又改口大吼:“直娘贼,集合待命!”
沈放没空闲与廖宏置气,蹬上马背沿着湖岸向南急驰。
陈虎伤重后,平山县镇海军交给一个叫范文龙的营指挥使代理,另外伤愈的王海没回踏白军,暂时去了镇海军。
沈放对这个范文龙不太了解,毕竟他已将任命属官的权力下沉到了各军,给指挥官们极大的权力。
现在局势严峻,他不得不参预镇海军事务。
山西那边的情况更为艰难。
目前山西平定军城李乃雄镇守,圣泉寺军营黄胜镇守,静阳寨岑子清镇守,李子云、范二均抽调到了真定一线,由陈达从甘泉寨移镇孟县。
另外赵大虎、赵士俊、马重五等已和梁兴、李宝、赵云等忠义社首领合作,沿太行山西麓与金军并行,配合侯勇的敢死队执行任务。
以西军在山西的的兵力,想对粘罕的西路军主动进攻无异于以卵击石,只能采取守势。
这样一来,侯勇他们身上背负的重量将比泰山还重。
沈放不敢想象侯勇那五百敢死队的境况,把他们丢在十万金军铁骑中,几乎是死路一条。
沈放心事重重,没多久在靠近一座小岛的湖边见到了范文龙。
范文龙正光着膀子跳入湖中,与一群士兵不知道在捣鼓着什么。
王海远远便瞧见了沈放,泼风般奔了上前。
“王海,你的腿伤?”沈放关心的问。
王海哈哈大笑着擂了自己大腿一拳:“太尉,屁大点伤算啥,跑个十里负重越野气都不带喘的。”
王海上手去扶沈放下马,被沈放骂了回去。
“你王大将军都生龙活虎的,当我沈放老骨头么?扯开!”
沈放跳下马背,重重的拍了拍王海的肩膀,道:“范文龙他在干啥?”
湖面水域宽广,再加上前两天北方还刮了一阵冷空气,大陆泽上风势强劲,湖水必然也冰冷。
“太尉,”王海竖起了拇指,赞道:“我王海很少服人,可是这个范文龙还真他娘的不服不行。”
“哦?说说看。”沈放的兴致一下子被调动起来了。
“末将说句文邹邹的话吧。范文龙他娘的就像……一条泥鳅,只要有水,他娘的全身抹了油,任谁也抓不了。”
沈放嘿嘿笑:“那该叫‘蛟龙入海’。”
“对,对!还是太尉你识字多。你过去自己瞅瞅吧,那家伙一个猛子扎水里,半天都不用起来换气。老子寻思着,他娘的上辈子是不是泥鳅、水蛇投胎转世的。”
沈放丢下战马给王小乙牵着,随王海向小岛方向走去。
小岛上,以及靠近岸边的水面上,飘着几片舢板小船,船上均有几个光膀子的汉子,手中攥着绳子,望着浑浊的黄水。
岸上围着更多的士兵,大声的嬉笑着,都没留意沈放的到来。
“小老乡,你说范头能摸出啥来?”
“鳖,比你脸还大的鳖。”
“鳖?我揍你个狗东西,拐着弯来骂老子吧?”
两个士兵打趣着,引来更多士兵参与进来。
“王疤子,你那小老乡可不得了。他屁股一撅,还能下鳖呢。哈哈哈!”
“小老乡是母**,下了个鳖孙,可不乱套么?”
“那不正好,与王疤子的女儿蹬对着呢,王八配小鳖孙。”
王疤子脸上明显的一道笔直的刀疤,这会儿发起怒来追着那乱吐舌根的士兵狠揍。
“你个泼皮欠揍,你老爹这道伤疤那是光荣疤,在真定大战时,旋风将军还亲自慰问过你老爹我。”
士兵们听了哄堂大笑。
沈放暗笑,真定城打了那么多次仗,貌似自己没有安抚过一个刀疤脸吧?
水面上的士兵突然大叫:“冒泡了,快拉!”
这边打闹的士兵即刻停止了嬉笑,都齐整整的向水里瞧去。
舢板船离岸不远,瞧得也真确。
水面突然翻滚,一个赤条条的身影猛然从水中跃起,“飞”上了舢板船。
如此干脆的出水方式,引得岸边士兵大呼“好俊”!
王海呵呵笑:“太尉,那便是范文龙,他这是在打捞沉船。”
沈放心里也在喝彩,飞鱼菲尔普斯也不一定能“飞”上泳池,这个范文龙还真有些本事。
“沉船?谁沉下去的?”
“是当地渔民自沉的。金贼一路打下来,渔民为了保船,只好沉到水里。可是这大陆泽水黄沙重,渔船很快的被沙子掩埋了。”
“哦。”
沈放大概明白了范文龙为何下水了。
那边舢板船上水兵们开始忙碌。
几条粗实的麻绳系在舢板上,听范文龙说了什么,之后水兵们将舢板聚集成队,撑起了篙。
而范文龙又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水兵们开始发力,将长长的竹篙插入水中,口中喊着号子撑船。
没多久,水下泛起了更为浑浊的泥浆水,一道流动的黄水缓缓的移动。
“起了!起了!”岸上的士兵振奋的大呼。
一个沾满泥沙的船尖露出了水面。
王海在一旁科普:“太尉,范文龙就用这种法子,已弄起了十余条大船。这些大船可是宝贝,能载二十几人。”
“范文龙说,他只要有五十条船,这大陆泽归他管。任何金贼想在他眼皮底下通红,得问他同意不同意。”
沈放点头。
这范文龙脑子比廖宏好使,大陆泽方圆数十里的直径,若在湖里布置水兵,金人从岸上两侧通过,将难匿行踪。
大陆泽连通北道黄河,水军装备上强弩和震天雷,金军的苦日子要来了。
“王海,湖面上那座小岛,你们准备怎么利用?”沈放问。
“太尉,弟兄们都想好了。金军远行,必然没想到备船。咱们在那座小岛修个兵营,屯兵屯粮草,能威慑金军上百里。他奶奶的,金狗抢了那么多人和财宝,指定不能让他狗日的运回北方去。”
沈放猛然醒悟,该通知伍有才与范二了,这条道可能是最容易下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