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土在铁锹下发出类似骨裂的呻吟。我跪在零下二十度的荒原上,睫毛挂满冰碴,手指早已失去知觉——或许这样更好,毕竟昨天被村民砸断的尾指还露着森白骨茬。第十五次被驱逐时,镇长用霰弹枪轰碎了我的橡木手杖,那里面藏着祖父传下来的渡鸦羽毛,据说能安抚躁动的亡灵。
“滚回你的尸坑去!”他的假牙在咆哮中飞出,精准落进我煮到一半的巫术药剂,“午夜之前再让我们闻到尸臭味,就把你那些骷髅架子喂牧羊犬!”
月光像死人指甲般苍白。我机械性地挥舞铁锹,试图用挖掘的节奏盖过胃部的绞痛。自从三个镇子前的面包师在面粉里掺骨灰,我的消化系统就再没正常过。铁锹忽然撞上硬物的瞬间,我以为又挖到了冻僵的土拨鼠——直到那截泛着珍珠光泽的股骨破土而出,比我整个上半身还要粗壮。
冰层下的秘密在月光中舒展身躯。肋骨如拱桥般撑起苍穹,尾椎骨绵延如山脉,头骨的眼窝足以塞进整个我。当指尖抚过那些锯齿状凹痕时,某种跨越纪元的悲怆突然击穿心脏——这些伤痕不属于天敌,而是来自同类的獠牙。霸王龙S-2437号(不知为何我能读懂镌刻在耻骨上的星际编码)的第三根肋骨间,卡着另一只霸王龙的断裂趾爪。
“你们也被当作怪物吗?”我对着空洞的眼窝呢喃,呼出的白雾在化石表面凝结成霜。
起风了。
某种超越人类听觉频率的呜咽在荒原上回荡,我的旧围巾突然被无形力量拽向化石堆。当手掌贴上主脊柱骨的瞬间,两千五百万年的时光轰然坍缩——
滚烫的太阳炙烤着蕨类森林,我(我们?)正在撕扯族群的幼崽。基因编码里写着饥饿程序,即便胃袋早已塞满雷龙血肉。利齿穿透同类颈动脉时,我尝到铁锈味的愉悦。直到某天银色飞船降临,他们用光束切开大陆架,在我们颅骨内植入编号芯片。那些穿着防护服的两足生物说:“完美,这些自毁倾向的战争机器……”
幻象消散时,我的指甲缝里塞满了化石碎屑。腕骨处的黑曜石吊坠正在发烫,这是死灵法师与亡灵缔结契约的征兆。远处传来柴油引擎的轰鸣,镇长的改装皮卡正在逼近,车头焊着专门对付我的十字形尸骨粉碎器。
“要报仇吗?”我解开绷带,将渗血的掌心按在霸王龙额骨上。
镇长举着火把跳下车时,第一具翼龙骨架正突破冻土层。那些能切割云层的翅骨此刻挂满冰凌,像是被重新拼贴的史前战斗机。牧羊犬们夹着尾巴逃窜,有个年轻民兵的来复枪走火打穿了油箱。
“烧死这个巫婆!”镇长的假牙在寒风中咯咯作响,“瞄准她那个变态收藏箱!”
他们没注意到脚下的震动。当三角龙群从地底冲锋时,那个镶满圣母像的尸骨粉碎器像玩具般被挑上半空。我坐在霸王龙的颈椎骨上,看着镇长被自己的假牙刺穿手掌——那枚飞射出去的臼齿经过两百万年地质运动,早已比钻石更坚硬。
最年轻的民兵企图用摩托突围,却被恐爪龙的尾骨扫进粪化石堆。当他挣扎着从三万年前的排泄物中爬出时,我正用梁龙的肋骨当扩音器:“建议你们改行挖石油——毕竟恐龙和原油是同一个时期的遗产。”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我蹲在剑龙的骨板旁烤火。那些曾参与驱逐我的镇民们,如今正在恐龙肋骨架起的囚笼里发抖。有个小女孩隔着栅栏递给我半块融化的巧克力,她母亲曾在我被石头砸伤时偷偷塞过磺胺药。
“您真的要杀光我们吗?”女孩的瞳孔映着跳跃的火光,“像他们对您做的那样?”
我望向正在组装流星锤的甲龙骨架,它们把镇长的皮卡拧成了金属麻花。霸王龙S-2437号的灵魂之火在颅骨内燃烧,呈现出不祥的幽蓝色——那些外星编码开始侵蚀我的神智,此刻我嘴里全是铁锈味,就像真的吞下了雷龙血肉。
“他们在等您下令。”女孩指向地平线,梁龙群正用脊椎骨搭成绞刑架。
火堆里爆出个火星子,落在我珍藏的相框上。照片里穿学士袍的少女正在微笑,那是七年前在牛津大学拿到古生物博士学位的我。导师曾指着我的恐龙行为学论文大骂:“疯狂!难道你要说白垩纪晚期的物种灭绝是集体自杀?”
我抱起瑟瑟发抖的牧羊犬,它后腿还插着民兵射出的弩箭。“回家吧。”我挥动临时用恐龙趾骨做的手杖,“告诉大人们,这片矿区归亡灵保护协会管辖——采矿可以,但每吨原油得抽成30%给史前文明研究基金。”
当石油公司的直升机出现在天际线时,我正在给霸王龙S-2437号安装新趾爪。从镇长保险箱里缴获的金条,被我熔成了覆盖化石的防护层。那个曾扔石头砸破我额头的男孩,如今每天骑着自行车来送地质报告,车筐里装着从炼油厂偷来的有机溶剂。
昨夜又下雪了。我蜷缩在梁龙肋骨搭成的小屋里,听着原油在输油管里流淌的声响。腕骨处的黑曜石突然开裂,露出里面微型星际定位器——和霸王龙记忆里那些外星飞船的标识完全相同。
牧羊犬对着月亮吠叫。雪地上,石油形成的彩虹状油膜正缓缓聚拢,逐渐凝成六轮血月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