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觉得宋朝和满清不一样,至少没有文字狱。但也得看遇到哪个皇帝。好多人以为秦皇汉武那样的一代雄主说一不二喜欢禁言路?未必,禁言路的皇帝,更多是没什么才干,却偏偏以为自己能干出一番事业的。惟其没什么才干,才总怕下面的人不忠心,惟其怕下面的人不忠心,才蔽塞言路让别人觉得只有他正确。雄主如汉武帝蔽塞言路,最后都几乎亡国,不得不下《轮台诏》。庸主这么干,几乎必然亡国了。
北宋徽宗年间,如今的HEN省南部有座小道观,里面只有师徒二人,师父已近百岁,当年与邵康节等人都是好朋友,姓石。徒弟还不到二十岁,据说前生就随师父修行,因为误伤某修道的妖物,只能以命相抵。转世为人,重归石道长门下,姓黄。
道观就在大路边,这天石道长莫名的心动,他颇为惊讶,自己已有几十年没这种感觉了,怎么回事啊。于是信步出来,只见一块巨石缓缓而来。
巨石高有数丈,当然不会自己行走,是由无数民夫运输的。石道长觉得奇怪,今上的确由各地往京城运送奇石怪木,称之为花石纲,但这么大的石头难道也要运到京城去?
果然,他一打听正是如此,为了运送这块巨石已经死了不少民夫了,石道长心中郁郁,回到方丈打坐总是觉得有干扰,索性起来占了一卦。
国运一般是没法占算的,这得从两个方面来讲:
一方面咱们中国的主流宗教都不是命定论,向来主张人定胜天。包括易经中就有类似君相乃造命之人,不可一切付之命运。
另一个方面来说,国家由千千万万的人组成,可能某个微不足道的变化,就足以引起国运的改变。这有点像蝴蝶效应了。
所以石道长的占算只有几成把握,不过是给自己一个方向而已。任何占卜都是一个方向一个概率。
占算下来,是大凶之兆。
石道长面临选择了。从他本身说,他修道有成,已经到了临劫的时候。没错,正经修道人也有劫数,度过去才算正果。他早有预备,炼下了丹药,只要渡劫成功便是仙人,人间的是是非非不必再管。即便管,随缘救助也就是了。没必要在这关键的几年多生枝节,毕竟渡劫极为凶险,事情越少越好。
另一方面,只考虑自身,算什么修道人呢?
他苦思了一昼夜,最后决定:天道难回,我且为苍生一行。
于是带着徒弟直奔汴京而去。
这天师徒二人正坐在路边休息,有几个骑马从他们身边经过,为首一位看着像读书人,却很是粗暴无礼,见了师徒二人愤然对同伴说:早晚杀尽此辈!
黄道士有些不高兴,但谨记师父知荣守辱的告诫没说话,那几个人马跑得快,说完这句就过去了。石道长忽然叫徒弟:“快追上他,告诉他......这句话。”
黄道士不明白师父为何让自己去说这句找打的话,但他自幼对师父言听计从,立刻追上去。寻常法术他也会不少,很快就拦在马头:“听我说一句。”
马猛地被拦住前蹄扬起,那几个人差点掉下来,他们也惊讶,这人能追及奔马?
刚才骂人者含怒问:“说什么?”
黄道士回答:“我师父让我告诉你。遵旨则生抗旨则死。你以后千万别抗旨呀。”
骂人者大怒:“闪开!”挥鞭子抽开黄道士,几人纵马去了。
黄道士委委屈屈的回来:“师父,说那些干什么呀。”
石道长说:“他与你日后有莫大渊源,你记住就是。”
师徒二人晓行夜宿来到汴京,此时的徽宗崇信道教,尤其是林灵素,被无比的宠信。所以道士一般待遇还都不错,然而石道长想要觐见皇帝,这就需要一个人介绍。找谁呢?
这天师徒二人走在街上,见一个青年扶着个中年人远远走来,俩人穿的衣服料子都很好,但一看款式就知道是下人。莫非是哪位官人的仆役?中年人头破血流,看着很怕人。
过去一问,所猜不差,俩人都在李府当差。青年是中年的下级,今天请他吃饭,俩人都喝醉了,出来时候中年人一脚踩空摔倒,头正撞在台阶上。
石道长说:“你别这样扶着他走了。不然风邪侵入伤口会有性命之忧。我给他治治吧。”
青年赶紧道谢,石道长想旁边店铺要了一碗清水,扶正中年人的头颈,含一口水,对着伤口喷去。
中年人本昏昏沉沉的,被这一下喷醒了:“你干什么?”石道长笑着问:“还疼吗?”
中年人试探着用手摸摸:“真不疼了,您老神仙啊。”
石道长笑道:“回去洗干净伤口,别再着了风,五七天后就好啦。”
他俩连声感谢,问明师徒就住在不远处的道观里才拜谢而去。
第二天早早这俩又来了,是来请他们师徒的,他们的主人李大人最近头疼,请道长去看看。偏偏这天早上石道长不在。别看黄道士快二十了,因为一直在道观修行,所以待人接物特别滞涩。这俩仆役一问,得知石道长是出城访友,得天黑才能回来,这样回去没法交差啊。
所以就邀请黄道士先跟他们回去。黄道士哪有他俩口才好,再加上道观里的道士一个劲帮着说好话,一时推脱不得,只得跟着去了。
李大人倒很客气,一口一个仙长的叫着,说自己莫名头疼,到晚上就剧烈很多,甚至睡都睡不好,求他给看看。黄道士跟着师父也学了不少本事,看看就看看吧。
这一看他就笑了,哪是什么病呀,分明是有鬼作祟。还是家鬼,应该是李大人同族某位长辈,子孙断绝了,在阴间无人理,才来闹同族后辈的,为什么只跟上李大人不知道。黄道士有句话没说:李大人必定是损了阴德,鬼跟他比较容易,才只闹他一个。这种事很好处理:李大人祭祀一番,以后每年祭祖时候记得带上他也就可以了。
李大人当然答应,黄道士就写下需要什么东西,买回来之后立刻做法。做法完成,李大人的头也不疼了。
李大人非常高兴,设宴款待他。他连称不敢,就在此时,有人来报,有个老道长在外面,来找他徒弟的,李大人赶紧接出去。
徒弟都这么厉害,师父当然更了不得。李大人将石道长迎进来,对坐一谈,连称道德高妙。并说三日后蔡太师家中有个盛会,不少有道之士都要去,请石道长师徒同往,石道长答应了。
师徒出来,黄道士还怕师父埋怨自己多事,谁知师父一直低着头若有所思。回到挂单的道观,石道长脸色还很不好看:“天机难测,天机难测。”
黄道士壮着胆子问师父此是何意?
石道长说:“天机难测呀。我想不到出城一天,你就独自去给他治病了。你和他有了瓜葛,记住我一句话,切切不可受他恩惠。不然死无葬身之地。”
黄道士悚然答应。
到了约定的日子,李大人亲自来接,直奔蔡太师府上。蔡太师就是著名的大奸臣蔡京,也是宋徽宗最宠信的臣子。本来他和林灵素关系还不错,后来因为争宠,就开始暗地较劲了。他是当朝太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不巴结他啊。大家也就都想办法搜罗有本事的道人,方便太师带去和林灵素竞争。
所以这一天来的官员不少,道教中人也不少。石道长师徒并不乍眼。
大家正在开怀畅饮,林灵素忽然来了,他也防着蔡京,这次来也有挑衅的意味。
蔡京老奸巨猾,没有足够的把握不想和林灵素破脸,反而邀他上座。
林灵素盛气凌人,坐下看看众人:“太师闲居无事,何邀如此多欺世盗名之辈。”
他指的是今天来的道士们。大家知道徽宗最宠信他,也不好回话,蔡京干笑几声正想说话,忽听下面一人笑道:“所谓天府诸人,未尝不是欺世。”
这句话把所有人脸都吓白了,因为这句话直接攻击宋徽宗了。
怎么回事啊?
徽宗为何那么宠信林灵素,因为他给徽宗吃糖了呗。
徽宗曾问林灵素:“有何术?”答曰:“臣上知天宫,中识人间,下知地府。”然后就开始胡说八道了,说宋徽宗为“上帝之长子”,是“长生大帝君”下凡,自己是“神霄府”府仙卿褚慧投胎来辅佐“帝君之治”的。说蔡京为左元仙伯,王黼为文华吏,盛章、王革为园苑宝华吏。贵妃刘氏为九华玉真安妃。其余凡是徽宗身边的人,他都说是神仙。连李师师,都说是仙狐呢。
今天石道长明说这些言论都是欺世,那不等于骂了徽宗吗。
林灵素也急了:“此何人!”
石道长站出来:“XX观石XX。偶游京师不请自来。我一见仙卿本来如何。”
没等林灵素回答,石道长袍袖一抖,大家再看林灵素,完全是个五六岁小道童的模样。跟来的他三个得意弟子,却都是动物的样子,蹲坐在他身边。
林灵素大怒:“妖人幻术!”
石道长笑道:“仙卿自谓擅五雷法,何不能破幻术?
林灵素一直说自己学的是五雷正法,所以石道长才说,你说我是幻术,你的五雷法怎么不能破呢?
林灵素答不出来拂袖而去。石道长也要告辞,被蔡京留下了。其实他告辞是欲擒故纵。
蔡京非常客气,想笼络石道长替代林灵素,这样他在宋徽宗身边又安插下个私人。
石道长说:“我正要面君,还请太师引荐。”
蔡京大喜,以为他也和林灵素一样,希图荣华富贵呢,哪知道石道长是想施法劝谏,免除一场大难。
蔡京权势熏天,准备安排明天就面君,反倒是石道长说:“闻听万岁山成,圣上当亲临,那日再去吧。”蔡京一想也好,那天更能让林灵素丢人。
到了日子,蔡京带着石道长去面圣,徽宗当日兴致极好,自作《艮岳记》.因为山在汴京艮位,故有此名,从此万岁山改为艮岳,如今遗迹犹在。开篇石道长所见的巨石,就安置在艮岳峰顶,御赐名为:昭公敷庆神运石。这一年宋金联合灭辽,取回燕云故地数州,故有此名。
神运石旁植两株桧树,一株枝干矫劲,取名朝日升龙之桧;一株枝干苍劲,取名卧云伏龙之桧。徽宗命用金牌金字悬挂树上,并亲提一诗:
拔翠琪树林,双桧植灵囿。上稍蟠木枝,下拂龙髯茂。
撑拿天半分,连卷虹南负。为栋复为梁,夹辅我皇构。
石道长本打算今日进谏的,见此诗一出面如死灰,钳口不言。蔡京还觉得奇怪呢。出来问他为何不谏?石道长只是摇手。蔡京刚想问,徽宗又派人出来宣蔡京回宫,这也是常事,蔡京只得让他先回道观去,第二天再去相请,他已经带着徒弟走了。
师父去艮岳,黄道士无事,被李大人请去攀谈。傍晚师父回来,吩咐明天开城门就走,他也觉得奇怪。李大人约他明天再去谈心呢,既然明天要走了,总得去告别。师父回来就开始打坐,吩咐不得打扰,正好去趟李大人府上。
听说他们要走,李大人依依惜别。
回来师父依旧在打坐,第二天一早,李大人来送行,师父还没出定。李大人还有公事等不得,只把送来的礼物留下。黄道士坚持不收,李大人最后给他留下个小包袱:“只是一点朋友心意,并非金银珠宝,无乃绝人太甚。”
他这么说黄道士也不好不收了。
按现在时间说,上午九点多石道长才出定,立刻叫徒弟:“快走。”
俩人一口气走出汴京城二十多里,石道长才放下点心。
怎么了呀?
石道长不必进谏了,宋徽宗这首诗便是谶兆。
桧字暗指秦桧。
天半分,虹南负暗指大宋只剩半壁江山。
夹辅我皇构暗指宋高宗赵构。
宋徽宗自然不会预测,他只是脱口成诗,其中就预示了机运。
石道长也只知道这诗预示了半壁江山,具体的秦桧赵构,此时还看不出。
然而江山在短期内只剩半壁,那得多大的灾难啊。不是他一个道士可以挽回的,不如早早归去,做些自己的事情吧。
回来石道长就开始闭关,他们这种闭关不是将自己关在小黑屋里,而是眼耳口三关不开,神不外逸就可以了。
黄道士也有自己的功课,这天正在练功,外面忽然跑进一个人,正是李大人的亲随。
来求黄道士救命的。原来李大人知道他们师徒乃有道之士,而且蔡京也说过要向皇上保举的话,这不就是下一个林灵素吗,不趁此时巴结更待何时。
巴结人,李大人是专业的,首先你得让被巴结的感受到温度,又不能让对方明确觉得在巴结他;其次还得投其所好,你给张飞送胭脂肯定没用啊;第三还得找准时机。
所以送别黄道士的时候,他给的小包袱里有一根上品灵芝,这是大内所藏,珍贵无比。然而留在他那也没什么用,反倒是对修道之人大有帮助。这种惠而不费的人情必须要做。
他以为在路上,黄道士打开包袱见到灵芝,一定会很感动。谁知黄道士不通事务,又急着回道观,所以根本就没打开包袱。今天他的亲随来一说,黄道士才知道有灵芝的事。
他让亲随来干嘛呢?求救命啊。他最喜欢的小妾被妖怪伤到了,找人来看,说只有上品灵芝能救。只能腆着脸又把灵芝要回去。
黄道士一口答应,不但将灵芝给他,而且说:“我跟你回汴京一趟。”
他去干嘛呀?
师父闭关前跟他说,修道要多积功德,遇善即行,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他涉世不深,真的被李大人感动了,他家有事当然要出把力;最后一个原因就是他很奇怪,京师怎么能闹妖怪呢?
他可不知道,这一去师徒都会卷入漩涡中。有人会说,那么他们师徒本事也不大啊,自己的事情都不能预测。不但他们师徒,连好多神仙只要涉及到自己,占卜就不大准了。这好像是天道的一条规律,类似旁观者清。
回汴京见到李大人,他当然大喜,请黄道士帮忙看看小妾的病。黄道士看完嘴上说没事,心里暗暗打鼓。
李大人的小妾的确问题不大,她并没被妖精攻击,而是被某种邪气冲犯了,只要有上品灵芝,几天就能痊愈。可怕的是京师里怎么会有这种邪气?这种邪气只在大凶之地出现啊,莫非京师有大灾?
他要留下来探查一番。结果出不了城了。
金兵围城。
徽宗吓坏了,装作中风倒地,传旨说自己身体不行了,传位给太子,是为宋钦宗。徽宗一溜烟的跑了。
白时中,李邦彦诸人劝钦宗也跑,李纲再三谏阻方允留下。李纲尚未退去,内侍上奏:“中宫已行。”
钦宗吓得面无人色,快步走下御座,谓李纲道:“朕不能再留。”说着就吩咐摆驾襄阳。
李纲誓死力争,泣拜钦宗面前:“臣愿死守京城,陛下切不可去。否则国本动摇大事去矣。”
钦宗顾视李纲:“朕今为卿留。治兵御敌之事,专责之卿,勿令有疏虞。”
李纲出宫,指挥兵士修缮城墙,整理器械一心守城。第二天入宫汇报,只见御林军环甲而立,车驾都准备好了,已经启行。李刚大惊上前急呼禁卫:“尔等愿守宗社,还是愿从幸南逃?”
将士皆大呼:“愿死守!”
李纲入见钦宗:“陛下昨日许臣留,今日为何复行?六军将士父母妻子都在都城,愿死守不愿南去,万一中途散逸逃归,何人护卫陛下?敌兵已逼,知乘舆未远,以健马疾追,何以御之?”
钦宗这才恍然大悟,答应留在京师。李纲借机传旨于左右:“敢复有言去者斩!”禁卫皆拜伏呼万岁,六军闻之,无不感泣流涕。
李纲一意守城,金兵百道进攻而不能破,李纲又募集壮士,深夜缒城而下,斩酋长十余人,杀其众数千人。金兵方才有议和之说。李纲要亲自去,钦宗说:“卿性格刚强,恐怕惹怒金人,不如遣李棁去。”
李棁就是黄道士那位朋友,送他灵芝那个。
李纲说:“李棁柔懦,恐误大事。”却不知钦宗正要找柔懦之人。
李棁战战兢兢来到金营,见斡离不南面而坐一脸杀气,吓得再拜,膝行而入。斡离不掷下一纸,上面便是议和的条款,说道:“依此,我便退兵,不然立屠汴梁。”
李棁早吓傻了,不敢置一词,恭恭敬敬捧了那纸出去。
金人相顾大笑:“此妇人尔。”从此愈轻宋朝。第二天为立威,挥军攻天津、景阳诸门。李纲亲自督战,死守都城,又令统领何灌率敢死士缒城而出,自卯至酉苦斗金兵,斩首千级。何灌身被数创,宁死不退,数冲敌阵,力竭阵亡。金兵震惊,或谓军卒如此勇悍,此城不可得了,这才专心议和。
李纲进宫禀报军情,只见钦宗御案上放着一纸,便是昨天李棁带回的议和条款。共列四条:
一、输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牛马万头,表缎万匹。
二、割中山,河间,太原三镇。
三、宋帝称金帝为伯父。
四、以宰相,亲王各一人为人质。
李纲看罢勃然大怒,力主不可答应。比如金人索要金银,合全国都未必拿的出来。三镇是国家屏障,怎么能送与金人等等。钦宗与李邦彦,张邦昌等一意主和,李纲反复争论,钦宗最后说:“卿且出治兵,朕自有主张。”
李纲再要说,钦宗已经不听了。
待他走后,钦宗自与一帮亲信全数答应金人条款,并避开李纲,暗中派人出城订约,李纲闻之再来阻拦,使者已经到金营了。
钦宗只要金人退兵,满城搜括金银,定额向百姓索取,百姓家没有足够的金银,竟有被活活鞭死者。汴梁城哀声震地,李纲连谏不可为金人酷虐百姓,钦宗哪里肯听,为搜括金银变本加厉,手下如李邦彦辈,又借此为名敛财。人心动摇,一座汴梁城摇摇欲坠。李纲苦谏不听,外面金人攻击又急,只能常守城上了。
谁料天不绝宋,此时各路勤王兵赶到,斡离不知道不能再久住于此了,于是草草签订合约,挟裹子女金帛率众北归。李纲与大将种师道入见钦宗,说金人孤军深入,我大兵四集,尽可趁势兜击,必然大败金兵,救回被金人挟裹的百姓,重签盟约恢复燕云。
斡离不等人其实很怕这一招,一路上提心吊胆,直到燕京才松了一口气。
钦宗听李纲,种师道二人的建议勃然大怒,谓不可失信外国。将二人斥出,又怕他们私自与金人为敌,令种师道速回关西,将李纲贬为外官。其余守城助义的官员,百姓,太学生各加贬斥惩戒,如李棁辈反而升官了。
李纲临行前上书,谓金人必复至,有请开言路,备战守诸策。如种师道等文武也有类似的奏章。钦宗一概不理,以为合议既成,高枕无忧了。
黄道士在城中亲历一切,叹息国事日非。金人退后他就要走,李棁苦留不住,只得任他去了。谁知李棁的一个家人,名叫李修的,愤恨李棁误国,也不愿再伺候他,要跟黄道士去修道。在京城这段时间,俩人处的不错,黄道士也只得应允了。
李修是深州人,他哥哥还在老家,他想去看望哥哥一番,黄道士知道师父此时绝不会出关,于是答应和他一起去。
李修还有媳妇呢,又要安置她,往返费了不少功夫,走到半路,他们遇到一队金兵,里面还有个故人呢。
李纲说得对:盟约不可恃,金人必复来。朝廷不修战备,金人再次南下,这次居然攻破了汴梁城,徽宗钦宗被俘,就是历史上极为惨痛的靖康之变。
这队金兵,却是遵从钦宗旨意而来,奇怪吗?
不奇怪,钦宗的旨意派出诸多大将为割地使,赴河北河东等地割地送给金朝。自来武将职责是守土开疆,以大将为割地使也算钦宗的首创了。
除此之外,钦宗还怕各处军民眷恋宋朝不肯降金,又派出二十名小官,先期前往河北河东各州县,宣扬朝廷的政策,要基层与朝廷保持一致,彻底的完成降金任务。
这一队金兵,就是护送带押解某小官督促河北州县降金的。
这位小官便是黄道士的故人欧阳珣,还记得吗?开篇师徒上京城,骂他们的读书人便是欧阳珣。
欧阳珣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但是心怀天下,总认为徽宗是被林灵素等道士蒙蔽了,所以那天看到黄道士师徒才忍不住骂出声。如今被金兵带着纵马而过,都没看清路边行走的黄道士和李修。
金人要求割地,欧阳珣义愤填膺,与僚属九人共同上书:“祖宗之地,尺寸不应与人。”
第一次汴梁解围后,他正好入都为监丞。第二次金人围城,又要求割地,欧阳珣复上书:“战败失地,他日取还不失为直;不战割地,他日即可取还,也不免理曲。”
这封奏章上去触怒了钦宗和他的宰辅们,这些官场老油条别的本事没有,整人很有一套。反而命欧阳珣作为二十名劝谕割地的小官之一,前往深州劝降。
你不是说我们割地是卖国,是理曲吗?现在就让你个爱国的去卖国。
各路使臣都由金兵监押,欧阳珣愤然上路。
黄道士二人到了深州,李修的哥哥自然要招待他们,吃着饭就说,现在河北各处都人心惶惶,不知道该怎么办。正说呢,外面乱起来,原来欧阳珣那一队人到了。
城中军民闻听朝廷的使臣来,纷纷挤上城头观看。欧阳珣连呼百姓,守军,见大家静听,涕泣道:“今上为奸人所误,丧师割地。我今来此不计一死,劝汝等勿忘忠义,守土报国!”
通译大惊,赶紧告诉金人,金人勃然大怒,将欧阳询绑送燕京,勒令投降,欧阳珣哪里肯听。金人将他绑在柱上,身浇油脂,谓不降即死,欧阳珣痛骂不休。金人点火,欧阳珣大叫:“不降!”而死。
两河军民却也不肯降金,多婴城自守,奉大宋正朔。
欧阳珣城下一呼,黄道士钦佩不已,见金兵绑他北去,也赶紧下城,和李修一起追去,试图找机会救出欧阳珣。奈何金兵势大,燕京更是戒备森严,只能眼睁睁看着欧阳珣被焚死。
黄道士要进最后的绵薄之力,暗中掐诀念咒,欲引他魂魄投生天上,谁知一道清气径直往西南去了。
黄道士不解,此时留燕京无益,与李修一起出城,也往西南而来。走不上十里,远远只见师父石道长立于路旁。
黄道士赶紧上前拜见,石道长递给他一个三寸大小的小匣子,告诉他:“我知道你有性命之忧,不得已出定了。还算不晚,免你一场大难。你伤心欧阳珣惨死,想助他魂魄升天本是好意,但他忠魂不泯,欲保新主。你刚才若是贸然施法,必然被金人察觉。所以我才在你之前将他魂魄引出城来。如今他投生去了,转世仍为宋臣,保大宋江山。你们欲何所之?”
李修被欧阳珣感动,说要回深州,从军守城。
黄道士也想为国家出一份力,但又怕师父不允许。石道长看出来,说:“回深州就不必了。宋室已无真主,唯有诸王。南渡之人不从他也罢。你们去真定,或有际遇。”
听师父让他参与抗金黄道士很高兴,但是师父去哪呢?石道长说:“我既然出定,就是功行未纯。当遍游天下积累功德。我送你们一程吧。”
三人又走了十几里,石道长与他们分手。分手前单独叫过黄道士:“我给你的是所炼元丹。”
黄道士大惊,这是师父渡劫用的,怎么给自己了?给自己他老人家怎么渡劫呢?
石道长告诉他:“你拿去有备无患。它可以起死回生,若到紧要关头,该用则用。若为今生有成仙的机缘,或许你也用不上此丹,总之带去吧。还有切记,日后若离河北,千万不可向东南,不然前功尽弃,国事不可问了。”
黄道士懵懵懂懂的答应了。
俩人往西南而去,这一路所见惨不忍睹。金人游骑纵横,好几次他们都差点遇险。
这天到了真定,他们寻一个荒村宿下了。看得出来,这里本是个很繁华的村镇,如今被金人屠杀殆尽,死尸也没人管,或在街上或在院内,横七竖八躺得到处都是。
依着李修肯定不住这里。但因为这一路太危险,每夜住宿之前,黄道士都要卜个吉位,而这个村子,是附近唯一的吉位了。
虽然尸臭触鼻,他们还是勉强在此住下,当然住下之前,黄道士取出自炼的青神丹,俩人分别服下,也就不怕尸臭尸气侵扰了。
虽说躺下了,黄道士可睡不着,他总觉得心烦意乱,最后坐起来自言自语:“我知道了。这些百姓惨遭横死,魂魄不安,我当度之。”
这可是个大工程,黄道士忙活了一夜没合眼,才将将超度了这一村百姓,只有两三个怨气最深的还不肯去投胎,自己也累的几乎虚脱。可也就是这一念之仁救了他与李修。
话说黄道士超度完尚未撤法,忽听远处马蹄声骤起,隐隐传来呼喝的声音,似乎有人正在被追,他赶紧叫醒李修。因为自己还没撤法嘛,所以不能乱动,叫李修爬上院中大树看看来者何人?
李修几下爬上去,看清了说:“是个少年官人,几个金兵正追他来。”
黄道士深恶金人,忽然灵机一动,叫李修:“你下来!”
李修爬下树,黄道士告诉他一个咒语,吩咐:“待我喊你名字,你就念动咒语。”
再说那个少年官人,昨夜好不容易觑个机会逃出,看押他的金人发现了便追出来,他已经累的精疲力竭。见到前面有个村子,想村子躲避一时。谁知刚到村口,村中跳出两个具尸体。怎么知道是尸体呢?没有人能肠穿肚烂或者半个脑袋都没了还能纵越如风的。
少年官人吓得大叫一声落于马下,背后的金人大喜,这边尸体也不管少年官人,直冲金人扑去。金人开始距离远,只看村里出来两三个人,少年官人就落马了,那他们当然高兴,及至尸体冲近,金人看清楚也吃了一惊,赶紧张弓便射。
箭根本射不进去。尸体动作又快,转瞬间扑到金人面前,他们只得拔刀挥砍。尸体比钢铁还硬,根本不在乎,转眼间四五个金人就被撕碎了。
剩下两个金兵心惊胆裂回马要逃,也被尸体追上杀死。就在最后一个金人被杀的同时。少年官人只听村中有人大喝一声:“李修!”
村中忽然出现一位天神,蓝面金睛,身高三丈有余。几具尸体转过身,对着天神嚎哭几声,摔倒不动了。
少年官人也吓得不能动了。不一会,黄道士和李修走了出来,搀他进村休息。
刚才发生的一切,正是黄道士施展的法术。那几具尸体不是怨气太深不肯投胎吗?正好利用他们杀了金人,泄尽怨气,再使六甲神之一附在李修身上,指引他们投胎而去。
少年官人听了连声赞叹。
他俩当然也问少年官人是谁,对方一报名,俩人立刻下拜。
他不是旁人,正是徽宗第十八子,信王赵榛。汴京被攻破后,金人掳劫帝后王子公主大臣北上,他自然也在数中。毕竟是皇子,身边还有个老太监伺候他。北归路上,金人强迫沿途百姓充当夫役,供奉粮草。这老太监是河北人,无意中发现,一个铡马草的民夫是自己弟弟,于是跟弟弟商量,能不能找匹马,让信王逃走。金人关注的就是徽宗钦宗,剩下对后妃公主宫女也各种无礼,对皇子之类的不大上心,那民夫也就答应了。
昨夜是个机会,本来老太监也能一起逃出来的。但他们的行为被个宋奸发现了,此人也是个被胁迫北上的小官,发现信王要逃,本来没他事的,偏偏去报告金人。
他们刚牵马出了马厩看,守信王的金人就赶到了。
他们是驻在一个大院子里,眼看金人奔来后院,老太监的弟弟挥舞铡刀上前阻挡,大叫:“你们先...”走字还没说出口,已经被金人砍死。
信王驾马刚出了院子,金人也就追上来了。老太监一咬牙,关上大门,胳膊死死插进门环里。里面金人推不开,用刀顺着门缝乱扎,信王泪流满面不忍心走,老太监连声喊:“快走!”信王才加上一鞭逃出来,金人马术远胜于他,虽然老太监用生命阻挡了一会,但还是追上来了。多亏老太监弟弟给信王挑的是一匹宝马,这才支撑到这里,遇了黄道士二人获救了。
现在去哪呢?三个人也没目标,只能走到哪算哪。几天以后,他们遇到一队义兵。当时两河人民不甘心投降金人,虽然朝廷下旨割地,他们自发的组织义兵反抗。得知这是信王,当然奉他为主。后来和州防御使马扩与赵邦杰也来了,黄道士和李修自然留在军中。黄道士还作为谋士呢。他们把五马山当做根据地,在今天的石家庄赞皇县境内。
他们的队伍越来越大,后来有十万之众,金人几次来犯都被打败了,但是毕竟河北与金人相距太近,没有支援打不下去。当时高宗已经于南方称帝,于是马扩持信王手书去求救兵粮草。
书曰:
马扩、赵邦杰忠义之心,坚若金石,臣自陷城中,颇知其虚实。贼今稍惰,皆怀归心。今山西诸寨乡兵,约十余万,力与贼抗,但皆苦乏粮,兼阙戎器,臣多方存恤,惟望朝廷遣兵来援,否则不能支持,恐反为贼用。臣于陛下,以礼言则君臣,以义言则兄弟,其忧国念亲之心无异。愿委臣总大军,与诸寨乡兵,约日大举,决见成功。臣翘切待命之至!
谁知高宗不但不肯发兵,反而说信王未必是真。实际是怕信王成功有碍他的帝位。
马扩一再辩论,高宗不听,反而说钦宗有密旨,诸路兵马都要听他调动,暗含着河北义兵不合法的意思。马扩知道多说无益,自回河北去了。到了大名府,眼见金人势大,无外援究竟不行,又向东京留守宗泽请兵。宗泽倒是愿意帮他,让马扩先在大名募兵。
此时金人听到消息,只怕五马山得到援助不可复制,金大将讹里朵约粘没喝同时进兵,信王多方守御,终因粮草不足兵甲不完失败了。
马扩正在募兵,闻信立刻去救,却在清平被金兵截击,一场鏖战马扩大败,只得投和州去了。
山寨被攻破这天,黄道士正患病,无法施法。眼见金军快杀到寨中,李修忽然闯进,取了信王的冠带袍服。信王此时正在和黄道士商量怎么办,忽然一个小校跑进来,说李修穿了信王的衣冠,在第二道寨门处投火自尽了。此时大家都在和金兵鏖战,除了他身边几个人,皆以为投火的真是信王,士卒们义愤填膺,个个与金兵拼命。
李修投火前让小校回报信王,自己这一死,金兵看到了攻山必定松懈,叫信王趁此机会逃走再图大举。
信王哭着换了衣服,又小校保着,黄道士也勉力跟随,从后山暗道逃走了。
虽说逃出了包围圈,可天地茫茫去哪里呢?信王恨赵构不救河北,不想去投他,黄道士也说,师父说了,不可南渡,俩人商议之下,信王说:“西兵善战,闻听有吴氏(吴玠吴璘)兄弟善战,不如去关西吧。”
从河北去陕西,可以过太行山,横穿山西,自风陵渡等处渡河,便到了陕西。当然也可以先走大名府一线,过黄河入河南然后再西行,走潼关入陕西。当年石道长说过,不可向东南,那么还是走山西吧。
谁知金人破了五马山,趁势去取河东,也就是山西的义军。这一路太难走了。他们没办法,只能南下渡河。本来渡河后直接西行就可以了。但信王说:“既已渡河,我想回汴京看一眼。”无论怎么劝都劝不住,黄道士和小校只得随他去汴京。那么繁华的汴梁城,几乎化作焦土。回到宫前,至大成殿,再不见皇家威仪,残破如同废庙。信王到此睹景伤情放声大哭,直哭得大口吐血,黄道士和小校百般劝解,才把他劝住。
搀扶着信王离了汴京,走出不远天就黑了,小校说:“我去寻点草木生火,就在这背风处过一夜吧。”
黄道士守着信王,不一会小校抱了不少碎木头回来,黄道士就与他一起点火。忽然瞥见一块木牌上面有字,小校不认字,黄道士可认得,刚要拿来看,信王本奄奄一息的躺在一边,忽然伸手夺过。看了一眼又放声大哭。
黄道士看过去,原来是这是宋太祖的神主。
历代先王神主都放在太庙里,当年京城破了,谁还顾得他们。赵匡胤的神主流落在此,其余北宋诸帝的神主更不知哪里去了。
信王跪抱着神主边哭边吐血,这次黄道士二人怎么都劝不住了。忽然信王仰天大叫一声:“愧对祖宗!(宋人管赵匡胤赵光义兄弟,也就是宋太祖宋太宗叫祖宗)”翻身摔倒,就此去世了。
黄道士这才明白师父为什么说不要向东南行,不然前功尽弃。信王不死,国事还有救。如今只剩下个苟且偷生的康王,国事当然不可问了。
他俩埋了信王,洒泪分别。小校去西军投吴氏兄弟,也做到个小军官。后来和尚原之战殉国了。
黄道士遍游天下寻找师父,一直没找到。后来到宋孝宗淳熙年间,在江西某座道观得到师父的消息,几十年前,他在此去世。道士死叫飞升,但是他一定算去世。因为他说自己渡劫不成,至少还要转世重修三世,才能再有渡劫的机会。并告诉那道观的道士,某年某月,我弟子会来,把我的话告诉他。
黄道士也就在那所道观住下,但是嘱咐自己的徒弟,待到规复中原,还要回河南原址重兴故观。这一等就是两百多年。直到徐达收复大都那年,他的弟子才回到河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