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青云剑宗的晨钟撞碎薄雾时，陆溟已经挑完第七趟山泉水。
木桶压在肩上吱呀作响，他垂头盯着石阶缝隙里的青苔——这是从山脚到外门灶房的三千七百级台阶，十年来每一道裂痕都刻在他骨子里。
“陆溟！磨蹭什么呢？”管事李二一脚踹翻他刚放下的水桶，“辰时前挑不满十缸水，今晚滚去睡兽栏！”
少年沉默地扶正木桶，露出的手腕布满鞭痕。那些伤是上月替内门师兄试剑留下的，青云剑宗讲究“剑意淬体”，外门弟子便是最好的人肉剑靶。
绕过灶房时，他听见几个杂役弟子嗤笑：
“瞧那怪物，眼睛黑得瘆人...”
“听说他娘是海妖，当年韩老头从礁石堆里...”
陆溟加快脚步。这些话他听了十年，早该麻木的，可左胸那道幽蓝胎记突然发烫，像有火舌舔过心口。
“别闹。”他隔着粗布衣按住胎记。这古怪印记每逢阴雨便灼痛，偶尔甚至能听见海浪声。韩三爷临终前死死攥着他手腕说“别让任何人看见它”，可老人至死没解释为什么。
二
青云剑宗踞于九大仙山之首的天枢山，千年前开派祖师以天罡剑阵斩灭魔蛟，将蛟骨炼成九柄镇山灵剑。如今山门分三重：
外门：杂役弟子居所，修粗浅吐纳术；
内门：七十二峰各掌一脉剑道，弟子需通过试剑大会晋升；
云顶：长老清修之地，藏经阁与剑冢禁地皆在此处。
陆溟抱着扫帚登上云顶时，暮色已染红剑冢外的镇魂碑。这是每月最危险的差事——剑冢葬着历代修士的佩剑，残存剑意常割伤打扫者。但陆溟宁愿面对这些，也不想留在外门听那些“海妖孽种”的讥讽。
碑文在夕阳下泛着血光：【天罡镇九幽，剑心证长生】。他伸手擦拭碑面，忽然愣住。
指尖触到碑文的刹那，左胸胎记剧烈跳动，耳畔炸开惊涛声。那些蝌蚪般的古篆竟扭曲成画面：血月下的礁石、爆炸的黑幡、还有...一柄插在婴儿身旁的锈剑。
“放肆！”
厉喝声裹着剑气劈来。陆溟踉跄躲开，身后石阶炸出半尺深坑。
执事弟子周衍收剑冷笑：“剑冢禁地，也是你这杂种能窥探的？”
陆溟攥紧扫帚：“我只是...”
“只是什么？想偷学镇魂碑秘法？”周衍剑尖挑起他下巴，“十年前韩老头抱你上山时，我就看出你眼底有魔性！”
胎记灼痛加剧，陆溟突然瞥见周衍佩剑上萦绕的黑气——那是三日前魔教袭山时沾染的噬灵残念，寻常弟子根本看不见。
“师兄的剑...”
“闭嘴！”周衍脸色骤变，剑锋直刺他咽喉，“找死！”
锈剑突然在背后震动。
三
陆溟背着的那柄断剑，是韩三爷临终塞给他的“遗物”。此刻布条崩裂，锈迹斑斑的剑身自主横挡，竟将周衍的青云剑震出裂痕。
“魔器！”周衍暴退结印，腰间玉牌亮起求援信号，“你果然勾结黑渊岛！”
陆溟茫然握着断剑。这剑他擦拭过千百次，此刻却像握住一截冰川，寒气顺经脉直冲灵台。左胸蓝光透衣而出，在暮色中妖异如鬼火。
“杀了他！”
三道剑光自云顶落下，内门执法队的长剑结成困阵。陆溟本能地挥剑格挡，断剑触到法阵的瞬间，恐怖吸力自掌心爆发——
“啊！”
为首执法弟子突然惨叫，浑身灵力如决堤洪水涌向断剑。陆溟惊恐地想松手，却发现剑柄死死黏在掌心。另外两人见状欲逃，却被蓝光缠住脚踝。
三个筑基期修士的精血，眨眼间被吸成干尸。
断剑发出餍足的嗡鸣，陆溟跌坐在地，看着剑身锈迹剥落少许，露出底下暗金纹路。那些纹路竟与镇魂碑古文同源，只是浸了血后显得格外狰狞。
“原来这就是溟海之心...”他颤抖着摸向胸口。韩三爷捡到他时，是否也见过这般地狱景象？
云顶传来雷鸣般的剑啸。
陆溟抬头，看见此生最美的剑光——
苏清寒踏月而来，冰蓝裙裾掠过星穹，足下凝霜成阶。她身后悬浮着七柄晶莹小剑，正是天璇峰至宝“冰魄七劫”。
“擅动禁器，残害同门。”她声音清冷如雪落寒潭，“依律当诛。”
冰剑斩落的瞬间，陆溟看清了她的眼睛。
那眸子里有他熟悉的厌恶，却又藏着更深的东西...像是恐惧，又像是悲伤。
四
断剑自主迎击，炸开的冰雾遮蔽月光。
陆溟趁机滚下石阶，却撞进一人怀中。
“好热闹啊。”
玄微子拂尘轻扫，冰魄剑气消弭无形。老道笑眯眯地拎起陆溟：“苏师侄，此子身负宗门机密，不如交给老夫审问？”
苏清寒蹙眉收剑：“执法堂已收到周衍的留影玉简。”
“玉简？”玄微子捏碎袖中暗藏的幽冥符，远处突然传来轰鸣。
众人望去，只见外门灶房方向火光冲天，隐约有魔气升腾。
“调虎离山！”苏清寒御剑疾驰，离去前深深看了眼陆溟。少年腕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圈冰霜，正缓慢渗入经脉。
玄微子拎着陆溟回到洞府，指尖点在他眉心：“让老夫看看...唔，果然是溟海之心。”
威压下，陆溟被迫直视老道瞳孔——那根本不是人眼，而是两团跳动的幽冥鬼火！
“别怕。”玄微子在他胸口画符，蓝光被强行压回体内，“从今日起，你便是老夫的亲传弟子。”
陆溟猛地咬破舌尖：“你...不是青云长老！”
“重要吗？”老道将断剑塞回他手中，“你只需要知道，这柄'断溟'饮的血越多，你离真相就越近。”
洞府石壁上，映出扭曲的巨影。
那是陆溟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恶相”——双目赤红，额生魔纹，与镇魂碑上刻的九幽邪魔一模一样。
五
次日，外门炸开两个消息：
其一，灶房魔气乃噬灵幡余孽作乱，苏清寒一剑冰封半座山；
其二，最卑贱的杂役弟子陆溟，被玄微子长老破格收入内门。
“恭喜陆师兄。”
曾经欺辱他的弟子们挤出谄笑，陆溟却盯着掌心冰霜出神。昨夜苏清寒留下的寒气盘踞在经脉，竟压制着溟海之心的躁动。
剑冢方向传来钟声，九长九短，是宗门最高警示。
玄微子说镇魂碑裂了道缝，碑文预言正在应验——
【溟脉竭，天魔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