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依次亮起,远处的高楼上无数个窗户也陆陆续续点亮了或橙或白的光,并缓慢地向四周蔓延开来,在将黑未黑的夜幕下形成了一张斑驳模糊的画。车站广场上依旧繁忙,路面车来车往,川流不息。
“我呢,家里是南水县的,和人打群架把别人给捅了一刀,也不知道死没死,就跑路跑到了常市,一百块是不多,但我也只有这一百了,接下来我还得跑,可你把这一百给我换成假的,我跑不了的话只能坐牢,都是坐牢,我捅了一个也不在乎多捅一个,反正我还没成年,判不了死刑,老板你说对不对?”
楚千低头靠着柜台,声音微微发颤,这些话在心里编了一下午,总算说了出来。
眼巴前的光头垂着手,夹着包,往那一站身高至少一八零,脖子跟脑袋一样粗,满脸横肉,嘴角一道刀疤透着一股子凶气,能感觉到他饱含侵略性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视。
楚千愈发忐忑,紧张的背后衣服都湿透了。
听了这不知真假的话,光头看看刘猴子,又瞧瞧拿着水果刀的楚千,忽然手一抬,楚千一机灵,光头却用手从头顶到下巴使劲一抹,脸上凶气瞬间一扫而光。
“哈哈,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也是道上的,一家人啊。”
“来来来,小兄弟,这事是我弟的错,给我个面子,把刀放下来,为了一百块不至于,真不至于。”
楚千咬牙抬头看着光头,手里的刀握得更紧了。
就好像是一只被狼盯住的刺猬,怯弱而又莽撞。
看着浑身发抖的楚千,光头犹豫一会,转过身一巴掌拍到身后刘猴子头顶:“来,给这位小兄弟道个歉”
一脸后怕的刘猴子点头哈腰:“对不住对不住,小兄弟,都是出来混的,你早港咯,不就一百块嘛,哪里用得着动刀动枪的,额还给你就是嘛。”
楚千放松下来,长呼一口气,腿也不抖了,也不放下刀,还是别进裤腰带里,拉起衣服盖住,不啰嗦:“那就把钱还给我,要真钱。”
“肯定咯,肯定是真的咯,放心。”
接过钱,楚千一指柜台上的面包和喝了一半的二锅头:“算一算这些多少钱,我付给你。”
光头又是哈哈一笑:“不用不用,小事,算我请你的,要不再拿点?随便拿!小兄弟抽烟吗?给你条烟路上抽。”
光头边说边转到柜台后边抽出一条芙蓉王递给楚千。
“哥。。”刘猴子欲言又止。光头横了他一眼:“闭嘴!”
楚千接过了烟。
光头犹豫一下又假笑道:“能问一下小兄弟准备去哪吗?别多想,我刘刚在常市相卢区这一片还算的上罩得住,手底下刚好缺人,要不,考虑一下跟哥混?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少了你的。”
楚千学光头把烟夹到腋下,左手拿着面包,右手却把钱放回柜台,嘴里说道:“老板讲究,我也不客气了。但跟你混这个事就算了,我在西省有亲戚。烟酒面包我拿走,不够的钱就算我的精神损失费,走了。”
说完忍着没看光头和瘦猴的脸色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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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常河格外静谧,横跨两岸的常河大桥上也行车稀少,它建于民国时期,兢兢业业的为常市百姓服务了七十多年,早已被政府列为危桥,限制通行。桥下河边步道有三三两两饭后散步的行人,低声说笑。
如果现在有细心的行人抬头往上面看,或许会发现桥头与岸边连接处的桥洞里有人影活动。
这下便宜赚大了,桥洞里楚千拿着芙蓉王左看看,右瞧瞧,乐不可支。
是的,这个桥洞就是他这半年来的住处,一块看不清颜色的防水布底下胡乱铺了些树叶草根权当是床,边上零零散散堆放着些能卖钱的瓶瓶罐罐。他对这地方还挺满意,至少太阳晒不到,雨淋不着,因为在河边,洗漱如厕也都方便。
除了蚊子稍微有点多。
楚千也不是没试过去租房子,刚来常市的时候,他四处找过工作来着。
可正规单位公司的人一见他面就摇头,问过年龄,纷纷拒绝。
倒是有个餐馆想留他洗盘子打杂,才干半个月,被隔壁快餐店举报雇佣童工,连带着餐馆老板被罚了好几千,楚千愧疚不已,跟餐馆老板面前哭的稀里哗啦,老板当时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头,也没说其他的,就语重心长的一句话:“娃啊,回去好好读书。”楚千临走前,这大叔还硬塞了两百块钱。
他倒是想回去读书,初中时成绩还不错呢,可他也打听过,高中一学期的学杂费至少两千多,这令他望而却步。
在家里时就靠着爷爷在村里当个赤脚郎中把楚千带大,爷俩相依为命许多年。村里人大部分都穷,有个头疼脑热能抗就抗着,基本就大病爷爷看不了,小病人家不用看这么个情况。
更何况这几年爷爷身体越来越差,下地种两丘菜都步履蹒跚的,楚千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中考一考完,成绩都没查他就跑了出来,想学村里其他年轻人到城市谋生路,不说挣大钱,至少先养活自己吧,结果现在。。。
算了,这些不开心的先抛到一边,楚千抓了抓头发,摸一摸芙蓉王光滑的外包装,眼睛又亮了,转头看向桥洞外边的天空。
说起来今天晚上的星星可真亮,那月亮圆圆的,看着就比平时更可爱,此时河面刚好刮起一阵微风,沐浴在月光下的柳树枝丫轻轻摇摆,水面一片波光粼粼。
河风吹散了桥洞里白天留下的燥热空气。
“小老头肯定没抽过这个。”楚千想着,村里最富裕的王建军家办喜酒,那可是村长,散给村民的烟也就白沙呢。
刚刚想到得意处,脑子突然一阵一阵剧烈的头痛,楚千双手捂住脑袋,倒在防水布上翻滚。此时的楚千也没察觉到,他左手手腕处一闪一闪的发出阵阵微光。
来了,这熟悉的疼痛。
楚千挣扎着使劲翻开防水布的一角,底下压着个双肩背包,他一把拉了出来,勉强把它背到自己背后。
完了,忘记买馒头了。
这是他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