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纳兰府，被悲伤染黑。
冷风如刀，刮过高墙深院，呜咽着，仿佛亡魂的低泣。
自夫人卢氏下葬之日起，这座曾经繁华锦绣的府邸，便被一层厚重的阴霾笼罩，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每一声叹息，都像是死神的低语，宣告着这座府邸正在慢慢枯萎。而在这座牢笼的最深处，囚禁着一个活死人——纳兰容若。
夜，静得可怕。连风都屏住了呼吸，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整个纳兰府，寂静得只剩下心跳声，一声，一声，如同敲响的丧钟，预示着暴风雨即将来临。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行走，生怕惊扰了那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主子，正站在崩溃的边缘。
沈如雪站在书房外，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她的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丝颤抖。
紧紧攥着托盘，沈如雪知道，自己即将踏入的是一个充满危险的禁地。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隔绝了生与死，也隔绝了纳兰容若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而她，要做的就是，打开这扇门，将一丝光亮带进去。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她告诉自己，不能退缩，绝不能退缩。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也是纳兰府唯一的机会。
终于，她抬起手，用颤抖的指尖，敲响了那扇沉重的大门。
一下。
两下。
三下。
每一声敲击，都仿佛敲在她的灵魂深处，激起一阵阵战栗。等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空气凝固了，时间停滞了，整个世界，只剩下无尽的寂静和令人窒息的压抑。
然后，一个冰冷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绝望的沉寂，仿佛来自地狱深处，带着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谁？”
声音低沉、嘶哑，带着极度的不耐烦，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充满了压抑的痛苦和绝望。那声音仿佛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她的勇气，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爷……奴婢……奴婢如雪，奉管家之命，给您送燕窝粥来。”她怯生生地回答，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她甚至可以想象到，门后那双冷漠的眼睛，会如何厌恶地看着自己。
漫长的沉默，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沈如雪的心跳几乎停止，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门轴终于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吱呀声。纳兰容若出现在门口，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穿着一身素白的丧服，更衬托得脸色苍白如纸。他的眼神空洞而疲惫，仿佛世间一切都已失去了意义。
“放下。”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不带一丝温度，说完便要转身，背影依旧落寞而僵硬，仿佛一具被抽去了灵魂的躯壳。
沈如雪知道，这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如果她就这样退缩，恐怕永远也无法改变什么。她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放下托盘，看着那孤寂的背影，用比刚才大了许多的声音，鼓起勇气说道：“爷，奴婢知道您心里难受，夫人去世，谁都替您难过。可您这样折磨自己，夫人若在天有灵，定会伤心的！整个纳兰府，谁都知道您心里苦，可您这样封闭自己，只会让夫人的心血白费！您应该好好地活下去，带着夫人的那份美好，好好地活下去，这才是对夫人最好的祭奠！”
纳兰性德的脚步猛然顿住，他缓缓地转过身，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里，突然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仿佛两把利剑，直刺沈如雪的心脏。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你一个卑贱的丫鬟，懂什么？！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跟本少爷说话？！你是活腻了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威压，仿佛要将她撕成碎片。
沈如雪强忍着身体的颤抖，迎上他的目光。她知道，自己已经触犯了他的禁忌，但他越是愤怒，就越证明她的话，触动了他的内心。想到这府里其他人只会小心翼翼地侍奉，根本不敢直言劝谏，她的勇气反而更增添了几分。
“奴婢……奴婢虽然卑贱，但也有一颗真心。”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奴婢或许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奴婢知道，沉溺于悲伤，只会让活着的日子更加痛苦。夫人已经走了，她希望看到的是您幸福快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自己困在回忆的牢笼里，日复一日地折磨自己！”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用清脆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吟诵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当最后一句词从她口中吐出，纳兰性德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原本愤怒的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震惊和错愕。他死死地盯着沈如雪，仿佛看到了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幽灵，或者说，看到了他自己灵魂深处，被压抑已久的声音。整个纳兰府，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胆敢这样与他说话，更没有人知道这首词！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首词？！是谁教你的？！”他的声音颤抖，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紧紧地抓住沈如雪的手臂，指甲深深地嵌入她的皮肉，但他却浑然不觉。
沈如雪强忍着疼痛，心中暗喜。她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打开了他的心门。
她故意露出略带不安的神色，垂下眼眸，轻声说道：“奴婢……奴婢偶然想到的，不知哪里来，觉得写得极好，便……便记住了。”
纳兰性德没有再追问，他只是用一种复杂而探究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沈如雪，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看穿她的来历，看穿她隐藏的一切秘密。这目光中，充满了震惊、疑惑、怀疑，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渴望。他松开了紧抓着沈如雪手臂的手，缓缓转过身，重新走向书案。但他却没有拿起笔，而是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2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书房内再次陷入了寂静。沈如雪知道，这是关键时刻。她不能再沉默下去，她需要继续敲打他紧闭的心扉，让他从失去卢氏的痛苦中挣脱出来。
她缓缓地走到书案前，将那碗燕窝粥轻轻放在他手边，轻声道：“爷，您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多少也吃点吧。夫人也不希望您为了她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
纳兰性德依旧没有动，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
沈如雪看着他疲惫不堪的样子，心中充满了怜悯。她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她清了清嗓子，缓缓地唱了起来，一首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现代歌曲。
“半壶烟纱叹别离
烛影摇曳泪湿衣
红尘纷扰梦难续
只剩回忆空叹息”
她的声音清脆而带着一丝沙哑，在这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歌词带着淡淡的哀愁，却又透着一丝看破红尘的洒脱。她没有唱得声嘶力竭，也没有刻意地表达悲伤，只是用一种平静而略带感伤的语调，缓缓地吟唱着。
“半壶烟纱葬年华
青丝成雪镜中花
往事如烟随风散
何必执着苦挣扎”
纳兰性德的身躯猛地一震，他缓缓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疑惑。这首歌……这首歌他从未听过，但歌词却仿佛一把轻柔的羽毛，轻轻地拂过他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他仿佛看到了卢氏的身影，看到了他们曾经相守相伴的时光，也看到了她离去时的无奈和不舍。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如此执着于过去，让自己沉浸在无尽的痛苦之中。
他应该放下，应该放过自己，也应该放过已经离去的卢氏。
“半壶烟纱醉清风
世事无常梦成空
珍惜眼前莫错过
放下执念觅归途”
沈如雪的声音依旧轻柔，但却充满了安慰。她仿佛在告诉他，世事无常，人生如梦，要珍惜眼前，不要错过那些值得珍惜的人和事。
“半壶烟纱散天涯
一别两宽各自安
来生相见莫相忘
愿君安好胜无恙”
歌曲的最后一句，仿佛一缕清风，吹散了纳兰性德心中的阴霾。他缓缓地闭上眼睛，两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纳兰少爷，他只是一个失去了爱人的可怜人。他需要被安慰，需要被引导，需要从无尽的悲伤中走出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当歌曲结束的时候，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纳兰性德压抑的抽泣声。
沈如雪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他慢慢地消化这一切。她知道，自己的任务还没有结束，她需要给予他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空间，让他慢慢地走出悲伤，重新振作起来。
过了许久，纳兰性德才缓缓地睁开眼睛，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清明，一丝释然。他看着沈如雪，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你是怎么学会这首歌的？”
沈如雪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奴婢说了，只是偶然在书上看到的，觉得很好听，便记住了。”
纳兰性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要从她的眼神里找到真相。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
他端起那碗燕窝粥，慢慢地喝了起来。虽然味道清淡，但他却觉得格外温暖。
她微微一笑，轻声说道：“爷，您吃饱了就好好休息吧。奴婢告退了。”
她转身离开了书房，留下纳兰性德独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