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秋分·天平
散文诗|《坠落的砝码》
铜鼎在这一日倾斜。
地坛祭坛中央的青铜方鼎,突然向东南方歪倒,鼎腹的饕餮纹裂成蛛网,涌出黑红的锈血,漫过础石上昼夜平分的刻痕。农人将谷粒倒入陶斗称量,斗沿的裂纹却吞噬了半数籽实,剩余的籽粒在风中互撞,迸出骨瓷的脆响,惊散了栖在鼎耳上的寒鸦群。
落叶开始自我称重。
每片枯叶的叶脉都鼓胀成青铜锁链,叶肉腐烂成灰白的砝码,堆叠在地坛西侧的断碑旁,形成微型坟冢。我伸手拨动叶堆,腐殖质的气味突然凝成实体——一只石质的秤杆从土中刺出,秤星是嵌在杆上的星砂,秤盘则是一对风干的蝶翅,翅脉间黏着去年的霜粒。
础石深处传来骨裂声。
铜鼎倾覆的锈血渗入石缝,与地脉中的盐霜绞成沥青状的浊流。浊流冲刷秤杆时,星砂纷纷脱落,坠入蝶翅秤盘,压碎了霜粒。霜粒炸裂的瞬间,地坛东角的古井突然干涸,井底露出一尊陶制天平,一端盛着蛇蜕,另一端堆满月亮的碎屑。而断碑上的“永”字正片片剥落,每一笔划都化作鹌鹑蛋大小的砝码,滚入落叶坟冢的裂缝。
此刻,平衡是深渊递出的假肢。
自由体诗|《谎言的支点》
铜鼎吐出锈血,
昼夜的刻痕溺亡于黑潮。
谷粒在陶斗中自噬,
裂响惊飞寒鸦——
它们的翅影压垮了
最后一杆星砂铸的秤。
落叶堆叠成坟冢,
叶脉锁链绞紧腐肉,
翅秤上的霜粒炸裂时,
井底天平开始倾斜——
蛇蜕轻于月屑,
而永恒正被鹌鹑蛋蚕食。
础石吞下沥青浊流,
盐霜在黑暗中结晶成
谎言的支点,而所有坠落者
皆在模拟飞翔的弧度。
此刻,平衡是坠落的慢动作。
哲学札记|《假肢与深渊》
秋分是谎言的庆典。
青铜鼎的倾覆揭露了平衡的虚伪:锈血漫过昼夜平分的刻度,恰似真相腐蚀了精密的谎言;陶斗裂纹吞噬谷粒,暗示丈量本身即是损耗;甚至落叶的自我称重,也不过是衰败对存在发动的政变。
地坛的器物泄露了更深的隐喻:
蝶翅秤盘上的霜粒,实则是时间冻结的泪;
陶制天平两端的蛇蜕与月屑,暗指蜕皮者与残缺者的永恒博弈;
而剥落的“永”字砝码,正是语言对永恒的拙劣仿制。
这让人想起夯筑地坛的青铜配方——
匠人将星砂掺入铜液,赋予鼎器丈量天地的野心;
鼎耳上的饕餮纹裂开时,星砂却叛逃为秤杆的刻度;
甚至铜鼎倾覆的锈血,也在模仿秤杆上滑落的砝码轨迹。
这些细节早已预言:
所有平衡皆是坠落的缓刑,
所有支点皆是谎言的骨灰。
于是秋分成为最悲怆的仪式:
我们以谷粒献祭陶斗,却任由裂纹篡改收成;
我们用枯叶垒砌坟冢,却放任腐殖质篡写墓志铭;
我们膜拜青铜鼎的庄重,却纵容锈血溺毙刻度。
终于懂得——
站在天平中央者,
不过是深渊寄往人间的假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