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胡玄机不许胡幼鱼参加科举。
胡幼鱼意欲上进而不能,那还不如彻底摆烂。
每日里,胡幼鱼不是和丫鬟厮混,便是和那帮狐朋狗友在外面瞎晃荡,今儿去勾栏听曲,明儿架鹰牵狗。
后儿谁家娶亲,便抢在新郎官前面,扯下新娘子的红盖头,看看长得怎么样?
反正他爹是当朝首辅,身边的狐朋狗友也都是高官子弟,五城兵马司和巡检司压根就不敢管他们。
就这么一直晃荡到十四岁,胡幼鱼一件正经事也没干过。
今天好不容易捞到一件正事,还是皇帝陛下亲自指派的正事,胡幼鱼面上平静如常,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小爷我,今儿正式出道啦!
再说礼部尚书孟元康,这会儿在会极门忙的焦头烂额。
今日巳时三刻,群臣要在会极门上表劝进,这可是新皇李崇第一次公开亮相,不管是男人女人,还是大乾朝廷,第一次都是很重要的,可不能办砸了。
孟元康倒不是怕把事情办砸了,新皇会因此责罚他。
一个十岁的痴傻娃娃,呵呵,他知道怎么责罚大臣吗?
孟元康担心的是,事情要是办砸了,丢了他大宗伯的脸面,更担心会引来首辅胡玄机的不满。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皇帝他可以不在乎,但胡玄机,他得当祖宗供着才行。
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孟元康眼皮老跳,还是左右眼一起跳,搞得你都没办法用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来安慰自己。
“礼部尚书孟元康何在?”
唤他的人,声音略显稚嫩。
孟元康心想,这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太监,明儿告知戴权,定要打他一顿板子才行。
老夫的名讳,也是你个阉货能喊的,不尊称一声‘大宗伯’也就罢了,怎么连‘孟阁老’三个字,都不知道喊一声呢?
然后,他抬头瞪眼,准备斥骂。
再然后,他满脸堆笑,语气和缓。
“哟,这不是幼鱼贤弟吗?什么风把你给吹到这了?莫不是太师他老人家有什么吩咐?打发府里一个奴才来喊我一声就行,干嘛还亲自跑一趟呢?”
嘴上这么说,可孟元康的心里却早骂开了。
“胡玄机你个老匹夫,不是说好你不来吗?老夫都替你上伤病折子请假了,你还打发你儿子跑来干什么?信不过老夫吗?”
而胡幼鱼看着前倨后恭,极速变脸的孟元康,好没来由心里一阵恶寒。
“好歹你也是一部尚书,比我爹还要年长几岁,喊我贤弟,你怎么张得开嘴?”
胡幼鱼板着一张脸,正色道:“礼部尚书孟元康听旨,陛下口谕,着孟元康在太子东宫见驾,朕站地立等。”
依照《大乾会典》,新皇在正式登基之前,是不能下旨的,不过没人会傻到去较这个真。
大乾这辆车都是人家的,过户手续没走完,这车就不能开了?
“幼鱼贤弟,陛下召我去东宫,所为何事啊?”
孟元康年过六旬,花白胡子一大把,左一个幼鱼贤弟,右一个幼鱼贤弟,胡幼鱼毕竟年仅十四,哪里见识过这个,只觉一阵生理不适。
心说堂堂礼部尚书,在儒门之中那也是开山立派,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怎么能如此下贱呢?
难怪我爹不让我举科举入仕,这些个当官的,全他娘的什么玩意儿!
胡幼鱼到底年少面皮薄,被孟元康搞得生理不适,脸上自然也带出几分厌烦来。
他板着一张脸,哼了一声,道:“怎么?陛下无事,就不能召见你了?还是说,你贵人事忙,不愿意去?”
热脸贴人冷屁股的滋味肯定不好受,饶是孟元康脸皮厚度赛过城墙拐歪处,这时候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
孟元康看着胡幼鱼,没有说话,李崇召他前去见驾,他并不是很在意,那个白痴找他,能有什么要紧事?
他在意的是,前来传旨的,为什么是胡幼鱼?
要知道,胡玄机图谋扶立李倧为帝,最终功败垂成,他和新皇李崇已经是死对头了,那今天来传旨的为什么是胡幼鱼?
难道胡玄机改变立场了?
按照胡玄机的行事作风,不应该啊!
又或者是胡玄机两边下注,他自己和新皇帝打擂台,暗地里却派儿子加入新皇阵营,最后不管谁赢了,都能保胡家屹立不倒。
啊,头好疼!
孟元康不知道去东宫见驾,到底是应该继续敷衍了事,还是把那个傻子,当真正的皇帝一样认真对待?
不搞清楚胡玄机的立场,他不敢贸然前去见驾啊!
万一踏错一步,招致胡玄机大怒,那他孟元康的仕途前程,他的儒门威望,可就全完了。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大冷的天,孟元康急出一脑门的汗。
突然,孟元康灵光一闪,老夫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只见他双眼一翻,喊了声:“老夫头痛欲裂!”
然后,整个身子,直挺挺栽了下去,脑袋险些磕在台阶上,当场去世。
胡幼鱼整个人都惊了。
他见过不要脸的,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堂堂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特进光禄大夫,竟然在紫禁城里,在会极门前,当着上百位文武官员的面,耍这种流氓泼皮手段!
毫无人臣之心,不知羞耻为何物,这,这,这他娘的还是人吗?
看着躺在地上装死的孟元康,看着周围那些看戏的文武官员,看着那几个演技比孟元康还差劲,却扯着嗓子叫御医的文官,胡幼鱼感觉自己原本一片澄澈的心湖,在一瞬间长满了肮脏的水草。
虫豸,都是虫豸!
跟着这么一群虫豸,怎么能搞好大乾社稷呢?
胡幼鱼气得直跺脚,脸色铁青扭头便走。
在东宫领旨前去的时候,胡幼鱼有多意气风发,现如今灰溜溜回到东宫,他就有多垂头丧气。
平生第一次办正事,还是皇帝陛下亲自指派的正事,他竟然给办砸了。
胡幼鱼内心一片激愤,真想拿一把快刀,把那群虫豸全给砍了,给皇帝陛下砍出一片大好河山,给大乾百姓砍出一片太平盛世。
一踏进东宫宫门,胡幼鱼‘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李崇面前。
他双眼含泪,恨恨说道:“陛下,微臣把差事办砸了,那条老狗不愿意来,微臣愧对陛下,请陛下责罚。”
李崇低头看着胡幼鱼,良久无言。
过了一会,李崇伸手拍了拍胡幼鱼的肩膀,语气幽幽的说道。
“小舅舅,习惯了就好,你看,朕早就习惯了。”
胡幼鱼闻言,猛地抬头,看向李崇。
好没来由,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位大乾皇帝好生可怜,就像那些被土豪士绅蹂躏的百姓一样可怜。
“陛下......”
胡幼鱼再也忍不住,以头抵地,痛哭不已。
胡幼鱼的眼神,李崇看懂了,他竟是在可怜自己!?
李崇拍了拍胡幼鱼的肩膀,说道:“你在此处先哭着,朕去灵堂看看太子哥哥,他,他比朕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