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胡玄机离开养心殿,顺着乾清宫御道,径直往景运门而去。
这一路上,他瞧见无数太监宫女遭人锁拿,其中一些甚至朝他投来求救的目光,可惜他已经无能为力。
毕竟他能控制的是外朝,而内廷原本就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以前和戴权互为臂助,内廷之事他还能施加点影响力。
至于现在,他和戴权势同水火,又与胡皇后刚刚决裂,对于宫城之内,他已经没有什么法子了。
想至此处,胡玄机突然有些后悔,不该逞一时之气,当着那么多朝臣勋贵的面,和胡皇后断绝父女关系。
唉,悔之晚矣!
走到景运门的时候,胡玄机远远瞧见几十名龙禁尉,被收缴了甲胄兵器,像待宰的猪仔一样,捆了手脚,扔在地上。
其中几位看着挺眼熟,胡玄机面露沉吟之色。
等走近了一瞧,胡玄机心知坏了,被抓的这几十名龙禁尉,竟然全都是过去几年投靠他的人。
龙禁尉与太监不同,太监里的自己人被抓了,虽然可惜,但还是有办法挽救的。
比如再花钱重新收买,收买太监本人,或是太监家里人,总会有人见钱眼开的。
能送孩子进宫当太监的,都是穷到不能再穷的穷鬼,这样的人家,是最好收买的。
故而说,收买太监就像割韭菜,错过了今儿这一茬,自然还有下一茬。
要说最狠的,还是把自己家族里的孩子,阉割了送进宫来当内应,这种隐藏的最深,也最忠诚可靠。
龙禁尉可就大不相同了,龙禁尉都是勋贵子弟,家里有的是钱,你想收买他?人家还看不上你那点散碎银子呢!
而且自大乾开国以来,勋贵便与文官天然不对付,再加上他胡玄机这些年大肆打压勋贵,双方的关系一直很紧张,想要收买龙禁尉,更是难上加难。
眼下被抓的这几十名龙禁尉,已经是胡玄机十年来能够收买的极限了,结果一天之内被人给一窝端了。
胡玄机只觉一阵心疼,这是继鸩杀太子,砸杀李倧之后,第三次让他损失惨重了。
他都怀疑今年是不是本命年,为何一直诸事不顺?
“胡阁老,这是要出宫?”
胡玄机闻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戴权那张皮笑肉不笑,留有胡须的太监脸,还有他身后站着的一等子柳芳,一等伯牛继宗。
胡玄机心里清楚,估摸着戴权早在几年前,就谋划着朝自己下手了,要不然戴权不可能在一两个时辰之内,就把自己安插在龙禁尉里的人一网打尽。
毕竟想要摸清这些人的底细,没个几年功夫是绝对不可能的,可那会他和戴权的关系,还好得跟哥俩好似的。
奸贼就是奸贼,太监长胡子,狗都不入的奸贼!
胡玄机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太监,他在心里暗骂一声,旋即恍然大悟。
怪不得灵堂里李倧血都流干了,而胡皇后非得等他们和勋贵们,从暖阁里出来了才开始喊救命,原来是在给这个死太监争取时间啊!
刚才还后悔不该与胡皇后决裂的胡玄机,又在心里怒骂胡皇后女生外向,胳膊肘往外拐,除了坑爹,还是坑爹。
见胡玄机不说话,只是面色难看的对自己怒目而视,戴权嘿嘿一笑,都已经撕破脸了,谁怕谁啊!
反正他戴权,太监一个,无儿无女,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太祖爷定下的规矩,凡出宫者,必须核验令牌无误,方可放行。”戴权呵呵一笑,道,“胡阁老,令牌拿出来吧!”
十几年来,胡玄机出入禁宫,不见得比去自家茅厕困难多少,全程刷脸,还从未有人敢查验他的出入令牌。
戴权今儿要查验令牌,分明是在故意找茬,胡玄机气得面色铁青,颌下胡须乱颤。
“戴权,你是要与老夫不死不休吗?”
“是又如何?”戴权白眼一翻,道,“而且这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胡阁老,话说两遍狗都嫌,你不累吗?”
没料想,被人骂成狗的胡玄机,非但没有发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好像遇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
他走到戴权身边,压低声音,道:“以前你主子是先帝,你尚且不敢和老夫作对,现在你的主子,哈哈,是个白痴,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跟老夫斗?”
听胡玄机把李崇叫做白痴,戴权双眼闪过一道寒芒,不过他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给胡玄机又记了一笔。
“谁给我的胆子,当然是你说的那个白痴给的,你说他是白痴,有你被他玩死的那一天,呵呵,我很期待。”戴权在心里暗暗说道。
戴权不再理会胡玄机,吩咐看守宫门的龙禁尉道:“不管是谁,没有出入令牌,一律不得放行,违令者,杖三十。”
说罢,戴权招呼牛继宗,柳芳和他一起走。
“你俩快些走,殿下灵前即位,咱家还得去宣读先帝遗诏呢,不像有些人,羞于见人,不敢去......”
“朕膺天命,御极二十有七载......皇长子薨逝,天不假年,皇二子李崇,人品贵重......传位于皇二子李崇......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养心殿内,重新响起戴权宣读遗诏的声音,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人大放厥词,说这封遗诏是矫诏了。
李崇坐在御座之上,居高临下俯视全场,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喜怒之色。
跪在左边的是那些绯袍文官,这些人今天进宫,本不是来朝拜他的,现在却不得不跪在下面,向他行三拜九叩君臣大礼。
跪在右边的是那些开国武勋,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今天入宫不仅不是来支持他的,反而差点把他卖了一个好价钱。
现在呢,他们也和那些文官一样,不得不跪在下面,向他行三拜九叩君臣大礼。
李崇暗暗说道:“总有一天,我要让胡玄机那个老匹夫,也像他们一样跪在下面,三拜九叩,山呼万岁!”
在养心殿的角落里,也跪满了人,其中一个角落,跪着一个身披红色斗篷的白衣女子。
李崇放眼望去,真巧,那个白衣女子也同样抬头看向李崇。
在她那如水的双眸里,星辰闪耀,灿若银河。
元春姐姐,我当皇帝了,你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