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老叔，你是怎么闻见那狗侄子味儿的啊？”
一边的小六子背着包袱，手里头还拿着卜佳兴的那根弯树枝。
按卜佳兴的意思，这跟弯树枝直接扔了就是，可是小六子非得拿着。
到底是男孩子，怕是一辈子都喜欢这东西。
“那么大的味道你闻不到？”卜佳兴反问。
“别说我了，四平哥他们都没闻见。是不是啊四平哥。”六子晃了晃四平的胳膊。
“我也没闻见，都听老人们说狗侄子身上有一股烧糊了的味儿，可是刚才哪怕那畜牲都到了进前儿了我也没闻见。”
四平晃了晃脑袋。
卜佳兴摸了摸鼻子，鼻息微动。
“还真玄乎，那兴许是我天生鼻子好用。行啊，老眼昏花了老鼻子还没问题，挺好。”
看到卜佳兴似乎不太愿意说这个事儿，四平也就随便选了个由头改了话题。
卜佳兴方才知道，这座山叫三间山。
山中央的小村庄就是四平一直挂在嘴边的十家子。
这一行八人都是十家子的青壮，这次出去是因为村里人开荒的时候挖出了一株露水。
这个露水是什么东西卜佳兴不知道，卜佳兴只知道那好像是一种草药，这草药保存不当很容易坏掉，所以村里干脆组织了几个青壮出去镇上把这草药卖了换成钱拿回来。
顺道去买两张红纸，给新建的寺庙贴对联。
一说这寺庙，还有件哭笑不得的事情。
也不是是不是因为此方世界就该如此，又或者是乡下人也弄不明白寺庙的区别，反正当卜佳兴问这新建的寺庙究竟是个寺还是个庙的时候，这几人有说是寺的有说是庙的，甚至还有说这就是一回事儿的。
而当卜佳兴问起寺庙里供的是谁的时候，众人更是连说供的是“神仙”。
问起供这神仙求的是什么的时候，更是风调雨顺驱邪缚魅斩妖除魔旱涝保收百病不侵总而言之这位神仙是什么都管。
上一回听到职权这么广的神仙还是从打击邪教宣传板上看到的。
可要是说乡人愚昧，倒也不至于。
活着就够不容易的了，谁还有功夫分辨神仙是挂什么的呀，让人家自己交流吧。
众人在天黑之前到了山神庙。
说是山神庙，可是这山神庙连个神像都没有，好在桌椅板凳算是全乎。
当夜众人得以安眠，卜佳兴也没有再闻到那让人作呕的狗侄子味。
唯一可惜的就是，卜佳兴本来想把那股子香味找出来的，可是看四平等人去意已决，自己也不好意思让他们停下来等一等自己。
脸皮还是得多练练。
第二天一早，又分食了一锅叶膏之后，一行人中午也没带休息，直接顶着太阳走回了十家子。
听四平说，想要出去，最好是别走山路。
十家子东西南三面有山，而最近的五河镇就在南边。
若不是这一回那露水实在娇贵，他们上镇上去，都得从北边走，然后绕着山边的官道去五河镇。
南边的山道近是近，可就怕碰见这狗侄子。
这一回还好，碰上的是一条，有的时候碰上的可是一大群。
当然，碰上一大群的时候也是少的，不然也不会让这群青壮从山道走了。
晌午刚过，山道上蒸腾着暑气，枯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动，总算是紧赶慢赶出了山道来了十家子。
远远的就瞧见十家子道口有个黑老汉对着这边儿招手。
“诶！诶！四平！四平！回来啦！”
“来了齐叔！”
四平快步上前，附耳低语几句，似乎意在为卜佳兴的身份做说明。
老齐看向卜佳兴的眼神，从戒备变成了些许怜悯。
“行，老哥，我这人说话直，我知道你们念过书的人都肉。
你呢就好好的在这当个看庙的。”
“齐叔，人家那叫庙祝！”
四平赶紧拉了老齐胳膊一把。
“诶呀不都一样嘛……行行行庙祝庙祝。
额……正好儿这庙四周围呢有点地，没开荒，回头我们都出点儿人给你开开，就当是庙田了。
你也别嫌少，我们这儿也是在是不多了。”
“好好好，有个容身之所就行。”
“既然四平说你读过书……那咱就去庙里头看看，正好这联子还没贴上呢，也好请你给我们写几个字儿出来。
城里头的大先生写字那叫一个贵呀。”
老齐接过了包袱，带着卜佳兴往庙走去。
听到老齐这直来直去的话，卜佳兴干笑了两声。
行啊，直来直去也好，总好过背后戳人脊梁骨。
不过自己刚到，戳自己脊梁骨也没什么，哪个村子都一样，只要不把自己脊梁骨抽出来那就行。
很快，卜佳兴来到了这庙。
却见这庙外朱漆斑驳的匾额上头，“神仙庙”三个字歪歪斜斜如同醉汉一般。
“神仙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卜佳兴看到这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我们这群乡下人没什么见识，到是让先生您见了笑话。”
“诶？老齐你怎么改口儿了？”
卜佳兴看着忽然变得恭敬了三分的老齐。
“嗨，我刚才以为你是个骗子呢，现在看你真认识字儿，也就放了心了。
我还不怕你笑话，我当初也算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读过书，正经有功名在身的。”
“哦？莫非老齐你还是个状元？”
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状元这个词，但卜佳兴还是随口说了出来。
“唉，抬举，我就是小小的童生。”
童生……自己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可不算功名。
“老齐你可别坑我啊，我怎么记得童生不算功名来着？”
“……哈哈哈哈哈……唉，倒是忘了在你这儿装不了人。
也不怕你笑话，想考没考上，好歹算是认识百十来个字儿，就这‘神仙庙’三个大字儿都是我搜肠刮肚写出来的。
就这，我害怕‘神仙’这俩字儿写反了呢。
再说了，这书法也看着发愁。”
卜佳兴抬头看着这神仙庙三个字，横不平竖不直。
按照自己老师当初说的，这就是蜘蛛爬的。
“没事儿，我也差不了多少，这样儿，你想写什么？我先在土上练练，别浪费了这两张好红纸儿。”
卜佳兴晃了晃手里头的棍子。
“诶呦喂我的好哥哥呦，你指望一个童生写出什么好东西来。
这样儿，就照着龙王庙那么来，你看行不行？”
老齐两眼放光的看着卜佳兴。
“龙王庙……好说。
可有一节，我也不会吟诗作对，我写的是别处龙王庙的联子。”卜佳兴托着下巴看了看这神仙庙。
“好说好说，说到底世上哪儿龙王啊，随便写个哄一哄这群大老粗也就得了。
老说咱们这儿不下雨是因为没神仙，这回建了庙也是堵一堵这群人的嘴。
再说了，若是真的有神仙因为一副联子找了过来，那说不定还给咱们下场雨呢。
被供着的，总归不至于是什么坏神。”
“到也对……那我就写这个……”
卜佳兴把手里头的木棍放下，从一边的柴禾堆里拿出一根短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
一边写，身边的老齐还一边念了出来。
“诚恩诚心普天下风调雨顺。
至灵至圣盖世间国泰民安。”
“怎么样？”
卜佳兴拍了拍手看着地上的字儿。
“是不是大了点儿？”
“哎……”
面对着卜佳兴幽怨的目光，老齐也不由得低下脑袋摸了摸脖颈子。
有道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卜佳兴真的写出了这幅联子，老齐反倒先心绪不宁起来了。
“这话里话外整的就跟咱们指使龙王爷一样，不太妥，咱们换一个，换一个。”
“行行行……换一个，换个什么样儿的？”
“咱们……赞一赞龙王爷怎么样？”
看着老齐这幅上辈子甲方的态度，卜佳兴也只得搜肠刮肚。
好在上辈子去的地方接触的人都不算少。
虽然现在就连自己儿子闺女都想不起来了，可这些没什么用的东西反倒记得一清二楚，也真是奇也怪哉。
“云起半空到眼如迷隐隐舒龙爪。
雨霖三月沾衣欲湿徐徐滴马……”
“这个字儿念鬃，鬃毛的鬃。”卜佳兴放下木棍，提醒了一句。
“额好，这个好，就这个了！”
老齐似是有些尴尬，连声叫好。
“行，笔墨砚台在哪儿呢？咱们现在写现在挂。”
“诶诶诶……您看能不能让我写，我好歹也是童生……我也想……就是……
哈哈哈哈哈……”
老齐打着哈哈，就像个孩子似的看着卜佳兴，初见面时那直来直去的性子此时此刻倒是一点都见不到了。
“没事，你写你的，只不过这原来的字儿……”
卜佳兴看了看这两根红漆木柱子。
上面有两张早已泛白的红纸，上面也写着字，只不过此时却是看不真着。
“嗨，这两根柱子一直在村头放着，一长一短，上头的联子也没人管也看不清楚，撕下来就得了呗。”
“可惜了的，有刀没有，把它刮下来也好啊。”
“也行，偏房里头就有刀。”
卜佳兴去了偏方，拿过了小刀，贴着木头边缘小心翼翼的将这幅旧联子摘了下来。
对着太阳看了看，还能看出这原来的字迹。
【日月星辰终古系一奇一偶】
【山川草木万方生成象成形】
敬天地的联子，就这么丢了也不是招不招报应。
卜佳兴把这联子放进了偏房里。
在卜佳兴摘联子的时候，老齐也已经把这联子写好了。
两人又赶紧拿着浆糊赶天黑之前把这联子贴在了柱子上头。
两个大老爷们贴这联子愣是好几回把手粘在了柱子上头。
“好嘞，那啥……里头也有被窝也有枕头，你要是觉得冷呢里头还有冷灶，点上火就行。
至于这米面什么的，咱们这儿也算是金贵东西了，我这儿还有两块叶膏你先垫吧垫吧，等明儿大家都在的时候儿，都给你凑点儿粮食出来。”
“到也用不着凑粮食，我能自己去摘叶子打叶膏，四平他们做的时候我见了个真着。”
“嗨，这玩意儿吃一两天顶个饿没问题，可人又不是畜牲，还是得吃粮食。
你也不用照着书上什么的君子节气来，都不容易，能帮一把都帮一把，等回头乡里乡亲用得着你的时候儿你也别推辞就行了。”
“行。”
接过了叶膏，老齐摆了摆手，走着夜路回了家。
路上偶尔还有一两声狗叫，许是老齐脚步重了，惊到了谁家的看门狗。
卜佳兴来到庙里，看着这台子上头供奉的老神仙。
看得出来是乡里乡亲自己用泥巴捏出来的，也不知道若世上真有这么一个神仙，人家认不认这么一个玩意儿。
可要是自己是神仙，那铁定得认。
多新鲜一个玩意儿。
卜佳兴三口两口把这叶膏吞下肚子，就这么坐在神台前蒲团上。
要说风调雨顺无病无灾的大神仙，那怕不是只有天了吧。
这么想着，卜佳兴拿起了放在一边儿的联子。
拿起毛笔，把这剩下的墨汁沾了沾，在这联子上头描了起来。
按理说，此时此刻庙内无光，卜佳兴又老眼昏花，是做不了这么精细的事儿的。
可偏偏卜佳兴笔走龙蛇，竟是丝毫不差的把字描了出来。
而当卜佳兴把字描完的时候。
“咣当”一声响，卜佳兴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