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紧握着黑剑,单膝跪在冥殿那一片狼藉的废墟之中。四周弥漫着死寂与破败的气息,残垣断壁在昏暗中显得格外阴森。此刻,他腕间的银铃正发出微弱且濒死般的嗡鸣,仿佛是一只即将耗尽力气的蝉在做最后的挣扎。往日里,墨隼灌注其中的磅礴魔气,正如同十年前那个雨夜被暴雨无情冲刷的血迹一般,一点点地消散殆尽,不留一丝痕迹。
少年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紧接着,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每一声咳嗽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呕出的血珠里,裹着细碎的金芒,那是墨隼封印在他灵台深处的残魂正在不安地躁动。看着这些带着金芒的血珠,赤霄的心中五味杂陈,有愤怒,有悲伤,更多的则是被背叛后的痛苦。“师尊...你食言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指尖轻轻抚过剑柄处新刻的“隼”字,那冰凉的触感,如同尖锐的刺,直直地刺得他眼眶生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五日前,墨隼教授他御魂术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时,墨隼用这柄剑轻轻挑着他的下巴,眼神中透着一如既往的高傲与不羁,说道:“待你结丹之日,本君自会教你斩断因果。”当时,魔君紫瞳里跳动的冥火,燃烧得那般热烈,此刻回想起来,却像极了诀别的烛光,凄美而又悲凉,原来那时的师尊,就已经在为离开做准备了。
晨雾如同幽灵一般,缓缓漫过那些残缺不全的玄柱。玄柱上的符文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芒,变得黯淡无光。赤霄像是突然发了疯一般,猛地冲向那寒玉床。寒玉床依旧静静地伫立在那里,锦被还维持着人形的凹陷,似乎还残留着墨隼的气息。他颤抖着将脸埋进去,贪婪地想要捕捉那一丝熟悉的味道,可最终,他只闻到了渐渐散去的沉水香,那股香味,像是在提醒他,墨隼已经离开了,不会再回来了。
记忆如汹涌的潮水般袭来,又似业火反噬般灼烧着他的神经。他想起昨夜,墨隼异常耐心地陪他拆解剑招。那时候,魔君的黑袍袖口甚至沾了灶台的火灰,这在平时,是绝不可能出现的事情。“此式名唤‘断鸿’,取孤雁失群之意。”墨隼握着他的手腕,引导着他引剑画弧,剑气在虚空之中凝出半轮血月,那血月散发着诡异的光芒,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分离。“若遇死局,便斩向这里。”说着,剑尖轻轻点在墨隼自己的心口,激起一圈护体魔焰,魔焰闪烁着,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赤霄当时笑着转身,剑穗不经意间扫过墨隼冰凉的手背,带着一丝少年的俏皮:“弟子才舍不得伤您...”可话音未落,他的后颈突然挨了一记掌刀,眼前一黑,意识开始模糊。昏迷前最后的画面,是魔君眉心竖纹流淌着黑血,紫瞳深处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在碎裂,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墨隼眼中从未有过的痛苦与挣扎。
“骗子...”少年紧紧攥着锦被,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心中的愤怒与悲伤再也压抑不住。业火不受控制地从他的七窍喷涌而出,强大的力量冲击着四周。冥殿穹顶残余的结界再也承受不住这股力量,应声崩塌,碎石如雨点般坠落,仿佛是上天为这一场离别流下的泪水。赤霄踉跄着扑向墨隼常驻的青铜灯柱,那是他平日里最熟悉的地方,可当他触及灯盏时,却突然僵住了——灯油早已凝固,结满了厚厚的一层,分明已经多日未曾点燃,原来,师尊的离开,并非毫无预兆。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三个月前那个雨夜。那天晚上,墨隼罕见地允许他枕在膝头,魔气凝成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他汗湿的长发。窗外,惊雷一次次劈开夜幕,闪电照亮了整个冥殿。在雷声的间隙,他听见师尊低喃:“若有一日...罢了。”那尾音消散在雨声中,如同投进深渊的石子,没有激起一丝回响,却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无尽的疑惑与不安。现在想来,那时的师尊,就已经在为今天的离开做打算了吧。
“您早知要离开...”赤霄满心都是被欺骗的愤怒,一拳狠狠地砸在灯柱上。伴随着“咔嚓”一声,骨裂声与锁链崩断的轰鸣同时响起。六根玄柱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倒塌下来。冥河之水如猛兽般自地缝喷涌而出,带着一股腐臭的气息,裹挟着无数苍白的手臂,张牙舞爪地抓向少年的脚踝。那些手臂像是被困在冥河中的怨灵,想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将赤霄也拖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黑剑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震颤,剑穗上褪色的流苏燃起熊熊金焰。金焰燃烧得极为猛烈,仿佛在向冥河之水示威。赤霄本能地挥剑斩向冥河,在挥剑的瞬间,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信念:无论如何,都不能被这冥河吞噬。剑气呼啸而出,竟化作墨隼的虚影。虚影中的紫瞳妖魔手持重戟,威风凛凛地劈开血浪,黑袍翻卷如垂天之翼,那熟悉的身影,让赤霄的心中一阵刺痛。这是封印在剑中的最后一缕神识,师尊即使离开了,也还在守护着他。
“去人间界...”虚影在消散前,弹指点向他的眉心。瞬间,一股灼痛传来,赤霄的眉心浮现出星图般的脉络,那脉络闪烁着神秘的光芒,似乎在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青阳宗...轮回镜...”虚影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赤霄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赤霄疯狂地催动灵力,想要留住那渐渐消散的幻影,可他的努力终究是徒劳,他只抓住了几缕逸散的魔气。他颤抖着解开衣襟,心口处不知何时浮现出墨色隼鸟图腾——昨夜昏睡前,这里还只有业火红莲印。看着这个图腾,赤霄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是师尊留下的印记,是束缚,还是守护?他不知道,只是下意识地紧紧攥住心口的图腾,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与墨隼之间最后的联系。
冥河水突然沸腾起来,温度急剧升高,水汽蒸腾。无数怨灵尖啸着凝聚成一只巨大的手,朝着赤霄抓来。那只巨手散发着黑色的气息,带着无尽的怨恨与痛苦。赤霄挥剑迎击,就在这瞬间,腕间的银铃彻底碎裂,化作无数细小的碎片散落一地。在剑气斩开怨气的刹那,他看见铃铛内部刻着细小的咒文:以魂为契,十载为期。看着这些咒文,赤霄愣住了,他终于明白,原来这十年来,墨隼一直在默默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些所谓的“闭关”,不过是魔君独自承受着与他灵魂契约的反噬之痛。最后一次双修疗伤时,他故意咬破师尊手腕尝到的腥甜,原来那就是魂体溃散的征兆,而他却一直没有发现。
怨灵抓住他恍惚的间隙,缠上了他的脖颈,越勒越紧,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窒息感让赤霄的意识逐渐模糊,但在这生死边缘,他却捏碎了剑柄处的“隼”字。黑剑迸发的冥火里,浮现出三百年前的画面:青衣女子将婴孩塞进墨隼怀中,眉心血莲与少年如出一辙:“养大他...这是你欠青阳宗的...”看到这一幕,赤霄的瞳孔骤缩,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那是对母亲的思念,也是对真相的渴望。
“母亲...”赤霄喃喃自语,剑气不受控制地暴走。业火红莲自他足下怒放,红莲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将冥河水蒸成猩红的雾霭。在意识消散前,他死死攥住心口的图腾,任由暴走的灵力撕裂经脉。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真相,一定要找到墨隼。
三日后,赤霄在人间界边境悠悠醒来。黑剑化作指环紧扣在他的拇指上,内侧新浮现的铭文淌着血:“北冥有隼,其魂为契。红莲开处,即是归途。”看着这些铭文,赤霄的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这是墨隼留给他的线索,也是他们之间最后的羁绊。
少年缓缓抚过枯枝上凝结的血霜,血霜冰冷刺骨,如同他此刻的心。昨夜梦中那些零碎的画面终于串联成线:墨隼每夜立在寒玉床边凝视的,不是沉睡的他,而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那个会笑着往魔君发间簪桃花的青衣仙子,那个让妖魔甘愿画地为牢三百年的执念。想到这里,赤霄的心中一阵刺痛,他既为墨隼对他人的深情而感到难过,又为自己一直以来的误解而感到愧疚。
“您教我斩因果,自己却困在宿命里。”赤霄轻轻割下一缕发丝,系在剑穗上,金焰立刻将其焚成灰烬。这是墨隼教他的第一课:执念如火,不焚尽宿敌便焚自身。可他不想让墨隼被这执念焚烧殆尽,他要去拯救墨隼。
北风呼啸着卷起焦灰,飘向远方的山峦。那里,隐约有青瓦飞檐刺破雾霭,仿佛在召唤着他。赤霄抹去唇角的血渍,业火在瞳底凝成红莲,那红莲燃烧着坚定的信念:“待弟子烧穿这轮回镜,定把您从因果河里...捞回来。”他知道,前方的道路充满了未知与危险,但为了墨隼,为了真相,他愿意不顾一切,踏上这充满荆棘的征程。